方道长严肃刚正,把一套《太上青渊请龙王妙经》舞得虎虎生威,“青渊诸天普众生,南方赤龙降雷火,洪流无量,稽首奉行!”
这个青渊指的是仙界三尊之一的青渊天尊,天庭水族公务员都归他管。方道长的请龙咒,意在和青渊天尊请示借龙,步骤和程序缜密细致,再加上[冲]字符,召唤概率绝对upup。
只不过——
彼时罡风大起,屋内温度陡然上升十度,空气中噼啪擦起细小放电的紫色火花,赤龙之气近在咫尺,几乎扑面而来。
方道长面色大喜,正在点雷符准备迎神,奇怪的是,极其易燃的黄纸怎么也点不着,凑在火焰上面烧都不见火星子。
小柯心里也打了个突,他虽然只会些江湖伎俩,也知道烧不着纸,说明天庭的顶头上司不愿意放人,不是什么好迹象。
方道长法事经验丰富,不紧不慢捋起大袖托词道:“黄纸不燃,证明沸海龙君差务繁忙,此时此刻无法脱身前来,各位要报以理解。”
屁咧!敖凛打了个哈欠,他正闲得龙角痒,已经借桃师傅的手挠过好几回了。
副馆长见方道长信誓旦旦,以为他真的直接能和龙王隔空对话,啧啧道:“夏国的仙术太神奇了。”
敖凛忍不住泼冷水:“才不是,他根本连请龙的法子都没用对。”
方余:“?”
敖凛清了清嗓子,大发慈悲告诉他:“如果你说的是那个总上热搜的沸海龙二代,他压根不在天庭名录上。”
别说是青渊天尊了,直接找到玉帝那也不顶用。他没加入仙籍,现在直属国家管,跟天庭一毛钱关系也没。
至于刚刚温度上升,只是敖凛留在[冲]符上的一小缕龙气在燃烧罢了,一次性的东西,烧完就没了。
方余对他的话感到匪夷所思:“岂有此理!”
敖凛撇嘴道:“干嘛,不许龙王跳槽涨工资吗?”
方余冷笑,直言嘲讽他无知:“可笑,要是如你所言,沸海龙君不在名录上,那是谁在沸海与滨南司雨?”
敖凛愣了:“对啊,是谁呢?”
他这一问,反倒把敖凛问住了。
敖凛之前先入为主,觉得司雨应该归敖秉他们气象局的龙族团队管。可仔细一想,不管是蛟还是龙,只要水族进了滨南地界,不可能不来拜会他这个地头龙,最起码也要礼貌加个微信再相忘于好友列表的。
不过整个沸海最近的降雨量和往年相比都算正常,不需要过分担心。司雨的事,等回去再找徐大宽和其他土地公打听一下好了。
副馆长看看自顾自迷惑的敖凛,再看看持剑凝重的方道长,不由得问:“我想确认一下,现在是因为龙王来不了,所以没法驱邪吗?”
袋子里的恶魔喊:“可以驱邪,但得加钱!”
他是恶魔,为虎作伥是他的本性。
敖凛和应桃对视一眼,饱含深意地笑道:“siri说得对。”
…………
别人捉妖要开坛设法烟熏火燎,而敖凛走的是简单粗暴环保路线。他和应桃一商量,决定分工合作。
敖凛两手空空走到铁笼子前,先引得小柯嘲笑一声:“装神弄鬼都不带道具,末流就是末流。”
敖凛不咸不淡地瞥他:“你这种‘四漏鱼’当然不知道,现今高端捉妖技术层面玩的都是——心理战。”
特管部的免费课程除了《男修士的自我修养》,当然还有《妖怪犯罪心理学》这类实用课。主讲人是他哥夫灵解天尊,敖凛可是每节课都必……必拜托早起的胡心悦帮他挂课混时长的。
米勒好奇地问:“什么是‘四漏鱼’?”
小凛又开始自己生造词了……应桃回答道:“应该是‘破四旧漏网之鱼’。”
在他们注视下,敖凛晓之以情,开始和兵马俑谈判:“你在这蹲着也没劲,不如跟我们回夏国去找个正经工作,还有五险一金。”
兵马俑一口回绝:“不行,国内胡俑人才市场已经饱和了,欧罗霸就我一个,我要留在这深耕蓝海市场。你去告诉馆长,下个星期必须把我跟法老木乃伊放一个展厅,我的柜子要比他大,灯光比他漂亮,文创比他多,生平简介要16国语言的,少一国都不行。”
副馆长都不知道他还有此等野心,怒不可遏高喊:“你你你,你狮子大开口,别忘了你是怎么爬上来的!”
不说还好,一说兵马俑就来气,脸上未干的油漆滴滴答答往下流,还没勾画出来的眼睛空白一片,看着更惊悚了,“怎么爬上来的?老子是踩着盗墓贼的脸上来的!要不是你们出钱雇人挖秦山,掘龙脉,夏国能元气大伤吗?梼杌能趁虚而入吗?”
这故事怎么有点耳熟?
敖凛隐隐约约联想到什么,当即问了句:“妖乎网,在逃胡俑?”
兵马俑也心有所感,不太敢相信地对暗号:“打赏榜一,粗麻绳不打结?”
敖凛忽然冷下脸,玩了套先扬后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胡俑。网络上心系祖国,背地里甘为资本家利用。我很失望,决定以后再也不给你打赏了。”
兵马俑急得抓住铁栏杆哐哐撞大墙:“我不是我没有啊榜一大哥。您要是能给我赎身,小男子愿给您当牛做马全天伺候!”
在场众人:“…………”这腰也折得太快了。
兵马俑热泪盈眶,“你们不懂,大哥是唯一追我更新的人,我的信念之光,我的精神之柱,为了他,我可以放弃一片商业蓝海。”
应桃还在回味“粗麻绳不打结”这个id……实在可爱过分了。
他默默看向龙,在脑海中用小红龙麻绳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敖凛会错了意,赶忙和他澄清道:“我每天只打赏三十块钱,绝对没有花在你身上的钱多。”
应桃回想了下,问他:“花我身上,花哪了?”
敖凛:“……qaq我回去补还不行吗。”
应桃轻柔笑了笑:“没关系,我又不在意那些。”说完,他凝着眉抬起手,一道雪色灵光瞬息闪过,打进兵马俑眉心。
“哐当”,兵马俑应声而倒,随之飘出一缕迷惘的妖魂,应桃勾勾手指将它收进袋中。
敖凛却琢磨着应桃的话。总觉得这人性子温顺不争不抢,不在意钱财,那到底在意些什么呢?
不费一草一木,两人三两下解决了兵马俑。副馆长大喜过望,马上准备打电话报告馆长。
但小柯咬牙切齿,愤然当面揭穿道:“你们果然和兵马俑认识,根本就是勾结好的同伙,搞仙人跳胜之不武,用的办法一点都不迷信!”
方余道长也言之凿凿,朝在场两个外国人凛然一拱手,斜眼瞟着敖凛:“如果我没闻错的话,那个红头发的修士身上有极重的妖气,还是水火双修的凶妖,绝非善类。”
这下,怀疑的目光全投向了敖凛。
米勒委婉地问敖凛:“你是水火双修吗?”
敖凛想了想,他是龙会下雨,又是赤火属性,能打雷放火,好像没毛病?“应该是吧……?”
小柯扳回一局,立马狂吹彩虹屁:“方道长火眼金睛,破案了!”
五百万的悬赏酬金唾手可得。方余道长冷笑一声,俨然一副要为民除害的架势:“我就知道你逃到了国外。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
他操起木剑暴喝道:“9婴,纳命来!”
敖凛:“9婴???我有那么丑吗?”
应桃:“……”原来如此。
应桃把敖凛挡在身后,随手捋下敖凛的发绳,长发倾泻而下。他捏着那根黑不溜秋的小绳子,面对桃木剑尖,嗤声一笑:“闻到这个了?狗鼻子还挺灵。”
敖凛恍悟地想起,自己刚下仓库那会正好把头发扎起来了。这头绳是应桃刚来的第二天给他的,当时还说是什么……
“9婴真筋?!”
方余道长狐疑地闻了闻皮筋,倒吸一口凉气,心态彻底崩了:“就是这个味儿!谁会拿凶兽的妖筋做发圈啊?”
应桃娓娓道来:“给小凛扎头的皮筋,当然要选属性相符的,要是五行相克会引起脱发,发质也会变毛躁。”
“……您这也太讲究了。”方余震惊地感叹,不由自主用上了尊称。能弄到9婴真筋,肯定有两把刷子,他面上态度也变得敬佩起来,试探问:“二位是已经将逃狱的9婴抓捕归案了吗?”
应桃:“没有,以前9婴重伤,随地捡的。”
敖凛忍不住瞄他一眼,怎么又是捡的。感觉应桃好像三界搞资源回收利用的,到处捡东西。捡了龟壳,妖筋,宝石……“你还捡过啥好东西?”
应桃侧过头望着他,嘴角笑容逐渐扩大。
敖凛:?看我干嘛。
而方余道长细思恐极,背后起了一层白毛汗。
道家内部有记载异兽活动的《山海录》,他去年刚升上三洞五雷箓,道协才给他开了阅读权限。那上面分明写着,9婴最后一次戕害人间颠倒山河是在千余年前,之后便一直被严密收监。
面前这个气息淡弱的男人,到底是怎么碰到9婴的?!
还未等方余仔细问个清楚,敖凛已经在和副馆长商量:“兵马俑说他愿意离开,但得换个壳子附身,你们有没有形态相似的东西,最好是人形的。”
副馆长忙道:“有有有,有一模一样的。”
说着,便把他们带到了博物馆的礼品店。一进门的主推货架就是原版缩小的兵马俑,副馆长和售货员打了声招呼,拿了四五个正要问问大师们行不行,转头一看——
敖凛注意力全在旁边,兴致盎然拿起一本书:“魔法书莎草纸,还能召唤地狱七大魔王?真的假的啊。”
副馆长:“……那是复印的。”
敖凛:“我知道啊。”
他的平安符也是复印的,还不是一样有效。买一本回去研究研究。
应桃拿了两个盘子过来,一个粉蓝一个粉红:“哪个好看?”
敖凛歪头看过去:“这图案花里胡哨的,又是星星又是月亮,都挺不错。”他习惯性翻过来看了眼价钱,“卧槽,好贵。”
副馆长尽职地宣传:“粉蓝的是战斗天使米迦尔降临阵,粉红的是丘比特爱心发射图,都是我们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敖凛这下不嫌贵了,爽快拍板道:“两套都要了,各要六个。”
副馆长油然兴起一股安利成功的骄傲感,文化自信心瞬间爆棚。饶是夏国历史悠久,还不是向往昂撒文化?居然买这么多回去送朋友。
敖凛热切地和应桃商量:“回头咱们把西方菩萨垫在红烧肉、红油面皮和烤串下面,多有牌面啊。”
副馆长:“…………那是装饰艺术盘,不可以微波炉加热,只能摆桌子上。”这两人把博物馆礼品店当厨房用品批发部呢?
敖凛毫不留情吐槽:“你们西方就是喜欢搞华而不实。在我们夏国,不能进微波炉的盘子,不配上桌。”
应桃视若罔闻,直接当售货员面把盘子放进乾坤袋里,指指三观正在崩坏的副馆长:“他掏钱。”
…………
回到地下仓库,兵马俑扭扭捏捏还是不肯换身体,在敖凛威胁要停止追更之后,他被迫道出实情:
“我出头闹事,本来是想替博物馆的大家争取工资,结果现在却要当二五仔率先跑路,实在有些对不住。所以在走之前,我至少得请大家吃顿饭,唱个歌什么的吧?”
没想到俑妖还挺讲道义。
敖凛答应道:“唱歌估计满足不了,要是雕塑名画都长了嘴,估计又是个博物馆惊魂夜。但请吃饭应该行。”
副馆长吓得眼皮直跳,还以为他要物理送饭:“千万别破坏文物。”
敖凛从应桃的包里掏出金元宝,怜悯地对副馆长说:“你们昂撒国美食荒漠,不知道能吃阴间饭也很正常。”
方余道长一看见元宝,反而呼出一口气。终于回到他熟悉的迷信轨道上来了。
追根究底,博物馆的文物们能开灵智成精,要究于当年的艺术创作者们付出的心血。
不管是绘画还是雕塑,都倾注了原作者最隐蔽的潜意识想法,宁静、澎湃、欲念或空虚,赋予了艺术作品“灵魂”。当观赏者们惊奇称叹时,作品便吸收了大量崇拜之情,以一种类似积累功德的方式,修成了精魂。
加之这些艺术品们都历经时代,几经辗转人手,多少要沾点血腥气和阴气,请它们吃些香烛元宝来消灾除难,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元宝是徐老太太给的,敖凛想借用得礼貌性知会一声,回头再补上。他随手捏一道龙息诀,龙气浩瀚浑厚冲涌而出,干冷的仓库温度陡然拔高,与之前在小店留下的照片相互呼应,贯通连接,开辟出一条宽阔通道。
“赤龙之气!”方道长瞠目结舌。他怎么也请不来的沸海龙息,居然随随便便被红头发小年轻使出来,这得需要多深的悟性,多厚的修为啊!
他哪知道,这也就是敖凛随便吹个龙须的功夫。
方道长擦擦额头冒出的热汗,眼红发酸道:“好精妙的法门,后生可畏啊。唉,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达到这种境界。”
小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什么也没感觉到,就看着敖凛对空气比划了一下,
敖凛心道,别想了,你有生之年怕是活不到我这个年纪。他直接朝通道那边喊:“徐小梅,徐小梅,我是之前帮你捉血灵狗的,你的元宝借我一用,回头我双倍烧给你家老头子。”
徐老太太来到小店的照片前,看到里面的俊美青年在说话,笑呵呵地答:“你尽管拿去用。”
“徐晓梅……”小柯想起了什么,疑惑地自言自语,“是卖毯子那家的?”
老太太腿脚不好,耳朵却很灵。
小柯说话爱拿腔作调,带一股独特又刺耳的圆滑,老太太记得清晰,“柯道长?哼,我正要报警抓你!拿假符骗了我老太太十万块钱,你个大男人脸都不要了,呸。”
敖凛之前就听徐老太太说,当地华人圈子里有学艺不精的江湖道士坑蒙拐骗,她也被坑了不少钱,没想到正是跟在方道长身边充当翻译和马屁精的小柯。
方道长也傻眼了:“你是骗子?那你收了我三万块钱导游费,说是昂撒国物价高,安排我住青旅大通铺,拿优惠券吃肯德基,是不是也是骗我的?”
小柯被拆穿后索性不装了,吹马屁吹太累也得歇歇,他转了转眼珠流露出奸猾:“谁让你文化水平太低,小学英语都不会。本来以为跟着你能混点佣金,谁知道你技不如人,被别人夺了财路。”
方道长表情都扭曲了,终于成功替天行道了一回——把小柯按在地上物理狂揍一顿,逼他吐出骗自己的钱,也把徐老太太的十万块还了回去。
之后,敖凛按照兵马俑所指,给他在博物馆认识的“兄弟”们烧纸钱。那些艺术品只是些微开了灵智,大口大口吃下元宝和附着的灵气,只会痴呆地流着口水嘿嘿笑,连句谢谢都不会说。
烧到最后六个元宝时,兵马俑说:“这六个都留给我好朋友,就是他给我弄的手机。”
敖凛照例问:“是哪个,艺术品编号多少?”
兵马俑:“就是一号展厅的天使雕塑。”
一旁站着的米勒,表情忽然有了些许变化。应桃睨他一眼,把他回避性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不会这么巧吧?”敖凛拿出之前拍的天使照片,“是这个吗?”
“就是他。”兵马俑语气中充满了崇敬,“他很聪明的,是他教会我说英语,连wifi,带头奋起砸玻璃。”
副馆长:“??你们到底有几个师?”
敖凛:“……你不会被当枪使了吧。”
米勒轻巧地说:“无妨,等会我过去看看。”
六个元宝烧过去,火焰中隐隐传来一道沙哑有礼的声音:“谢谢,很好吃。”
应桃别有意味道:“他还挺通人性嘛。”
米勒:“……”
几乎是同一时间,米勒的手机响了,他歉意地笑了下走出去接。
烧完元宝后,聚集的阴气缓缓散开,副馆长听到头顶“滴”一声响,坏掉的中央空调系统竟然重新正常运转起来了。
他现在对敖凛和应桃是十二万分的敬佩,激动地搓着手说:“我这就带你们去见馆长,兑现报酬。”
方余道长也跟着去,他还得找馆长报销机票。
馆长办公室在最高层,得搭vip电梯上去。一出电梯门,他们差点被金碧辉煌宛如ktv24纯k的纯金装修风格闪瞎。
不仅如此,走廊还摆满了恶龙喷火油画,恶龙咆哮雕塑,宣传栏贴着新书发布广告——《龙的怀孕与产后护理》。
看得敖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恐怖谷效应那味儿了。
应桃站在宣传栏前看了一会,“这些都是西方龙,和东方龙生理结构不同,护理的方法也大相径庭。”
敖凛:“……你好像很懂?”他为什么突然会升起危机感?
“我是龙类产后护理的专家,亲爱的凛~”
听到这把低沉的男中音,众人不约而同头皮发麻,转头看到一张圣骑士般正直硬朗,自带圣光的俊脸。
年轻的馆长埃文高大俊朗,靠在门边,浅褐色的眼睛仿佛一片引人溺毙的金海。
他语调无奈,隐含着不合时宜的亲密感:“我明明给你订了双人标间,你怎么换成了大床房呢?”
敖凛第一反应:眼疾手快拽住应桃。
第二反应:“关你屁事!”
他直接骂。
埃文对敖凛露出包容的笑,转过来看向应桃时,眼中却掠过一道冰冷的暗光。
他表面开朗笑道:“你就是凛身边的陪同实习生吧?好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