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凛在半梦半醒间,想起一些零碎的过去。
他被白犬神扔进瑶池后,紧接着生了一场大病。
他娘亲极为护短,要不是老龙王抱着她的腰死命拦着,以她的暴脾气,绝对要杀上天庭找白犬神算账。
那时候的敖凛,龙魂虚弱,每过一个月缺日,都凶险异常。
娘亲守在他身边,花容失色,直掉眼泪。
这可是她怀了五百年好不容易生下的蛋啊。
敖凛虚虚地喘着气,用小手揪住她的衣角,奶声奶气说:“别哭……我会好好长大的……”
娘亲听了更加难过,把懂事的奶龙抱在怀里亲一亲,希望用自身的龙气护佑他安安稳稳度过月缺。
北海与西海龙王已经遵循运道飞升,一旦轮到他们沸海,又有谁能照顾龙崽呢?
敖凛转了转碧海般的眼珠,像是知道她的担心,乖软地趴在她怀里,“娘亲别担心,我会努力找到饭票的……”
他年纪虽小,但经常爹娘说,一些隐世大妖会收混血蛟龙当水侍,并同时给相对弱小的妖怪保护。
他好歹是一条纯血龙,弱是弱了点,只要表现得热情一些,肯定有那种余粮很多的大妖怪愿意当龙的长期饭票!
绝不给爹娘拖后腿。
敖凛暗暗决定好,开始付诸实践。
——东海龙王来家里串门。
敖凛闪着亮晶晶的眼睛:“你要龙吗?”
东海龙王一愣,失笑着摸摸小龙脑袋,“不了,我家有,好多条呢。”
——南海观音到龙宫商讨抵御台风,安置渔民的事。
敖凛趴在门边偷看,嗯,这个神仙好像很强……
观音慈祥地招招手,想给小龙赐福,敖凛高兴地噔噔噔跑过去,当着全家龙的面问:“你要龙吗?”
老龙王扶住额头,龙母无奈地笑了笑,把他带过来抱在怀里揉。
之后,敖凛又见到了西王母,三清天尊,嫦娥,白泽,9尾狐……
他挨个问了一遍,大家都只是揉揉他的角,夸他天真可爱,没有一个人当真。
天知道敖凛是极其认真在找饭票的。
又过了五十年,敖凛思来想去:是不是大家觉得养龙成本太高,不愿意花这笔钱呢?
于是,他被迫修改了领养龙的条件——
“你要龙吗?不要钱,我自带干粮!”
这次,终于有一只妖怪感兴趣了。
“怎么养?”梼杌蹙眉问。
妖怪的头发很长,长得快到小腿了,敖凛缠住新饭票,使劲闻了下……
有点熟悉?!
再仔细一看那冷媚漠然的眉眼,这不是当时在瑶池边救他的大妖吗?
大妖当天晚上把他留了下来。
老龙王在外边抓心挠肺找龙卷。敖凛蜷在大妖敞开的衣袍里轻轻呼吸。
梼杌冷冷瞧了它一会,不请自来,态度悠然,完全把这里当成龙宫了。
敖凛不好意思地用小尾巴搔搔他的肚脐,尽量展现出热情,“因为我是二手龙,你可以先试用一段时间的……我出厂质量可能不是很完善,但我服务态度好。”
这样放出去很容易被骗走吃掉,得让他知道什么是世间险恶——梼杌一怔,没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
“小麻烦精。”他随手抚过龙脊背,龙居然不怕他身上的戾气,还打着颤卷起来了。
服务态度真的很好,面对凶兽也一视同仁。
直到很多年后,背着买菜包,和人类推销者斗智斗勇的应桃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一种会持续掏空老妖怪口袋的上门直销方法,叫做——
“安利”。
而在当时,不谙世事的老妖怪梼杌带着卷站起来,朝门外冷淡交待:
“去告诉沸海龙王,他送的礼,我暂且收下了。”
………
回到酒店,应桃直接让前台把房退了,换一间有大浴缸的。
前台看着电脑说:“有下沉式浴缸的只有总统套房,你们换房要加六倍的钱。”
应桃抬起膝盖,让敖凛的腿在上面搭了下,空出右手掏出卡递过去。
前台悄悄转动眼珠,瞟向他怀里抱着的人,腿长腰细,有一头红色长发,发尾微微打卷,整个人几乎都蜷在男人怀里,也看不清脸。
她联想到最近经常报道的男子趁人醉酒“捡尸”侵犯的新闻,谨慎地要求:“我们需要两位的证件。”·
应桃的耐心快消磨殆尽了。他本来脾气就不好,表面看着温和,只是因为活了太久,有些事情见得太多,看在眼里既不想管也不想多问。
自从养了龙,他更加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敖凛高兴,就阳光灿烂,敖凛难过,他就让使役妖出去捉两条蛟,挂在在窗前轮番下雨给小龙看。
他的情绪,大多时候会被敖凛牵制和影响。
“别急……”
从怀里伸出一只手,覆在应桃绷直的脖颈,细致抚了抚,像是一种暗示,更像是要抚平那里看不见的伤口。
应桃呼吸一滞。
他知道敖凛无意识在摸什么,他的头发。
敖凛从儿时的混梦中挣脱,睁开酸涩的眼睛,撑着力劲非要从应桃怀里下来。
他扯起笑容跟前台说:“我跟他认识,你查证件就行了。”
前台脸颊一红,赶忙道歉。她看见敖凛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绯红,想也知道大概是生了病不舒服,才要人一路抱进来。
递过去房卡时,前台忍不住好奇问了声:“你们是情侣吗?”
包里的恶魔嘀咕道:“他们是包租公和包租婆。”
前台耳朵很尖,听到了:“是谁在说话?”
敖凛面对前台微笑着,手肘猛锤一下帆布包,“是我的siri。”
恶魔尽职尽责地进行无实物表演:“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应桃言简意赅:“关机,闭嘴。”
带着房卡,敖凛脊背挺得笔溜直走进电梯,应桃跟进来按下楼层,视线始终停留在龙身上。
敖凛背过身,把滚烫的额头贴在电梯镜子上,冰冰凉凉,外冷脑热,刺/激得他想说胡话。
“干嘛这么照顾我……”
应桃没说话,迅速抽出一张消毒纸巾,把龙脑袋移开,使劲擦了擦玻璃,再把忧郁的龙龙头放回原位,让他继续用额头抵着镜子。
敖凛:“……”真是用实际行动来回答啊。
应桃对他的纵容,似乎没有边际,比无间地狱还深邃,根本探不到底。
恶魔在袋子里酸溜溜说:“你们感情还真好,结婚几年了?”
敖凛下意识就说:“还没领证。”
应桃:“……会领的。”
恶魔想起这人之前压榨他,借题发挥,叉着腰质问道:“你干嘛回答这么犹豫?是不是不想对龙负责?”
哪壶不开提哪壶。
应桃冷冷微笑。
恶魔忽然感觉到周身一冷,整个乾坤袋猛得向内收缩,他尖叫着朝中心地带跑,袋子的四壁将他围堵起来,空间缩小到只供他一个人站脚,撅屁/股坐都坐不下去。
“贴墙罚站吧。”
应桃牵着自己的龙找到新房间,把包扔进总统套房的衣帽间,抬手设下十来层静音咒,封闭咒,绞杀咒。
恶魔欲哭无泪:“呜呜呜,到底谁才是恶魔……你别关门啊!至少先给我透露一下你们什么时候完事吧,呜呜……我脚都麻了……”
敖凛沉重的眼皮跳了下,跟着问:“完事?完什么事?”
应桃沉默一下:“……没事。”
敖凛转了转碧色的眼珠,他眼睛里那片湖水绿都快沸腾成浑浊的暗水了。
应桃带着他来到浴室,六倍价钱花得还算值。三米乘以两米的圆形浴缸占据了浴室大部分空间,窗外光线收束,暖黄色的夕阳倒映在波光的水中,很适合放进一只粼粼闪动的珊瑚色龙卷。
敖凛坐在浴池边,脱下鞋袜,赤足踏上深蓝色的瓷砖,骤然的温度差让敖凛不由得缩了缩脚趾。
他转头看到应桃走出去,到门口去接过客房部从之前房间送来的行李箱,心里没由来一阵烦躁。
这人怎么能这么淡定。
“我自己泡就行。”敖凛屈起上半身,伸头跟他说。
他没什么力气,语声软软的带着一点鼻音,话尾微微下坠。
应桃一向尊重他的私人空间,谨遵妖德,不越过雷池一步。不用他专门强调,应桃也不会强行和他共浴。
所以这话听到应桃耳朵里,细细一抿,就品出点闹脾气的意味。
“怎么不高兴了?”应桃和往常一样柔声问。
假正经。敖凛在心里小声嘀咕。
应桃又说:“你等一下,我去试好水温你再下去。”
敖凛扭头瞧了瞧浴缸:“这是电子温控的,你会调吗?”
应桃:“……我不会,但可以学。”
说完,他朝小龙安抚地笑了下,打开衣帽间走进去。
恶魔本来在自闭,看到他进来,怀疑地上下打量说:“你这也太快了吧?”
应桃无视他,冷漠地拿出剪刀,左手压住发尖,丈量出一指宽,“咔嚓”利落剪下来。
短短的灰白色发丝落在手心,窜起一道纯澈的青色火焰,再张开手掌,已经凝成一小团奶黄色的半透明胶质。
头发是精元所在,用三昧真火淬炼,会形成结晶。如果直接食用,会被胃液吸收消化,迅速强壮经络。如果是用来施咒,之后才会化成雪白色的灰。
放在平时,小凛龙气强健,受到信仰力灼热能够用清心咒压制。
可这几天不行。
月缺日的龙本就性情漂浮不定,清心咒用不好,容易出岔子不说,效果也会因为龙运低而大打折扣。
要是放在别的龙那里,肯定捱一捱就过去了。毕竟收受信仰力是大功德一件,拿了好处肯定要吃点小苦头的,和渡劫被雷劈一样,是大家公认的成长必经之路。
可应桃就是不爱给幼龙吃苦。
清心咒不管用,他就直接用精元给龙扩宽灵脉,帮助小凛吸收。
应桃把结晶放进杯子里,用温水化开,拿进浴室给龙。
龙已经变出了角和尾巴,手指头扣着浴缸边缘正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呜……没有人来揉龙。
龙没人要了!
应桃今天没使用他心通,当然不知道他内心在纠结什么,温声说:“喝下这个。”
“这什么饮料?”敖凛不疑有他,一向是应桃给什么他就吃什么。
他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品了品,怎么还有点回甜?
应桃想了想,找个相近的东西形容一下:“桃胶。”
敖凛愣住,低头看向玻璃杯,里面确实有一小团晶莹透亮的软胶。
他喝下最后一口时,小尖牙一下闭合,精准地咬住桃胶,磨着牙切成两半,慢吞吞尝着:“唔……还有点粘牙。”
应桃视线下垂,看着他在水里欢快荡漾的尾巴,“刚做的还新鲜,所以有点粘。”
敖凛滋滋回味着,有种长大之后无意间买了饮料,喝起来还是小时候的味道的欣喜。
他奇怪道:“你以前怎么没做过这个?”
应桃:“这是月缺日限定。”
敖凛:“?”
脱下鞋袜,卷起袖子到小臂,应桃过来给他调水温。
敖凛混热的眼皮松了松,不经意一瞥,看见应桃冷白色脚背上凸起的淡青色经络。
每抬脚走一步,青筋都会耸起,一起一伏,仿佛前进的妖物,婉转诱惑。
妖精!
敖凛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上去就踏了在应桃脚背上。
痛倒是不痛,发烧的小龙没什么力气,只是——
应桃猝不及防,身形趔趄一下子向前栽倒,顺便把坏心眼的小龙也带进去。
扑通,水花四溅,撒向落地窗玻璃,水迹歪歪扭扭蜿蜒而下。
应桃单手抓住龙的脚踝,蜿蜒缠绕至脚背的纹身,沾了水鲜艳至极。
他把龙按在浴池边,有经验地用膝盖压住龙尾巴,不给龙跑,逼得龙急得哼哼唧唧,回头“哈嗤”啃他一口。
正咬在手腕上,牙尖扣住了,但是没用力。
应桃:“你咬吧。”
省得他喂血了。
敖凛浑浑噩噩的,总觉得自己听过这话,还听了很多遍。无奈退让的腔调,熟悉到心颤,带了些不让人察觉的溺爱。
他眼眶里是水,心里也被大水冲了一样,一股酸涩涌上鼻腔,忍不住再次问:“你干嘛啊,为什么不反抗!咬你都无所谓,为什么像老妈子一样照顾我!你以为你是谁啊?”
眼泪吧嗒啪嗒往下砸,月缺日的小龙,一不小心就容易被弄哭。
应桃愣了愣,缓缓说:“你心疼我啊?”
敖凛呆住。
指节轻柔掠过敖凛脸颊,拭去滚烫微咸的泪。应桃轻声说:“别哭啊,我不值得你心疼的。”
他是凶兽,被自家养的龙咬两口又没什么,哪至于就掉眼泪珠子了。
敖凛情绪不稳,一抽噎起来就停不住了,又觉得自己丢脸,扒着浴缸囫囵想往外爬走——
被应桃从后面揽腰抱住。
应桃低头亲亲他湿漉漉的龙角,龙更窝心了,哗哗地在水里甩着尾巴,挤出一丝微弱的抗议:“放开我……”
应桃的手骨骼修长,覆盖在他因为紧张而剧烈起伏的小腹。
“你乖一点,给你踩奶。”
踩奶……敖凛眼眶红红的,偷瞄过去,应桃的衣服湿透了,肌肉线条一览无余。
“怎么踩啊……”敖凛转着碧眸,偷偷竖起龙角。
应桃无奈瞧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又红,跟只受了欺负回家找奶喝的小鹿精一样。他万分包容地说:“我教你踩。”
浴池中金光一闪,敖凛化作一条大红绳子,滑溜溜钻进水中。贯穿整条龙脊的鬃毛如透明的绯色薄纱,在水里飘摇,晶莹清透。
应桃把他拢过来,掀开在水下漂浮的衣角,塞进去。
珊瑚色的龙卷撑开几近透明的白色衬衣,朦朦胧胧透出饱满的红色。
“放松爪子,把肉垫按过来。”应桃声音轻柔,仔细听,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