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阳顿了顿,接着说道:“当然是除之而后快。我承认,你父亲的死或许跟我脱不了关系,可却真的不是我做的。你为何不派人好好调查一番,你真的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顾安平还没有从醉阳刚刚的分析中回过神来,当时他只顾着痛心于父亲的死和震惊于醉阳可怕的身份,所以自然而然就听信了呈于他眼前那简简单单的证据。
甚至三年过去了,他都没有认认真真地再派人去调查一番。
醉阳悠闲地踱回了刚刚的位置,坐了下来,一手把玩着自己襟前的穗子,道:“顾安平,我们是同一类人,不同的是我欺骗的是世人,而你欺骗的是你自己,你一直将自己伪装在这副圣人的面孔之下,你是无往不胜的战神,你是天瑾忠心耿耿的臣子,你是顾家军的将领,是左慕的好师父,可的确是如此吗?”
“你想想,你顾家为天子戎马一生,可是最后却落了个什么下场,你父亲惨死,你以为他现在对你就是完全信任吗?你天天守在这里,跟个看门狗有什么区别。”醉阳的声音轻轻的,如同羽毛一般轻轻搔着他的耳朵,可就是这样的话语,却足以撩拨起他心中的怒火。
顾安平的目光猛地射向她,道:“你竟然存着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醉阳呵呵笑了起来,声如银铃,道:“我不过是比较爱惜我自己的性命而已,我哪里是什么大逆不道。难道你不是吗?你就觉得自己忠心一世,最后被推上风口浪尖,含冤而死比较好吗?你看看现在的我,顾安平,我身上流着墨家的血,我从小被他们养大,他们总说如何如何疼爱我,可是等到需要的时候,他们不还是将我推了出去!你呢?你觉得会比我好到哪里。”
顾安平不想在听她继续说下去了,指着营帐的门口,道:“你走。”
“我只是想让你好好想想,你真的要这么继续走下去吗?这世上没有什么永远的情谊,不变的只有利益,当初左立青跟凌王不卯的时候你护着左立青,同凌王决裂,可是如今怎么样?左立青已经巴巴靠上了凌王,你觉得你当初做的那些值得吗?”
顾安平此时一句话也不想听,道:“你走,赶快走!”
醉阳抬步向门口的方向走去,可是依旧说着:“我知道你也会不甘心,顾安平你活的比我久,你见到的比我多,你背负的东西更是我的千万倍,所以你更要想清楚。”
醉阳撩起帐帘,大步走了出去,她来的时候还是下午,可如今已经暮色四合,天边霞光万丈,昭示着这一天即将结束。
这本应是最轻松的时刻,可是醉阳却一点也不觉得,她心头压的东西只会越来越重,压得她连呼吸的时候都需要提起很大的力气。
醉阳回到马车上,不自觉地就哭了起来。
她刚刚说的不对,她跟顾安平其实不同,她已经被逼的没有了退路,其实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真的去反,她做这些一半是出于对未来的危机感,一半是出于兴趣,可是如今,这一切却误打误撞地成为了为她走这条路铺好的基石。
顾安平没有逼到这个份上,如果人可以个安逸的日子,他为什么要去铤而走险呢,可饶是如此,醉阳还是希望能拉顾安平下水,不知道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心里。
她爱他,可是却看不得他洁身自好,自己满身泥淖。
她迫切的希望他变成跟自己一样的人。
大明历二十一年八月十五,醉阳穿上鲜红的嫁衣,坐进了花轿中。送亲的队伍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尽头。可醉阳看见的只有无尽的悲凉。
每个女人大抵都有过这样的梦想,会幻想着自己将来有一场怎样的婚礼,嫁给一个怎样的人。
可是醉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婚礼会变成这个样子,她被强行打包起来,塞进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晃晃荡荡去往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地方,跟一个不认识的人共结连理。
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漠北人欣然接受了和亲一说,他们似乎已经能从这件事情中窥见端倪——天瑾怕了,天瑾不再是以前那个不可战胜的传说。强大的国家也有疲惫的时候。
醉阳盖着盖头,看不清那个前来朝拜的使节,那人听声音便让人觉得面目可憎,仿佛他不是来接新嫁娘,而是来领取他们的战利品一样。
墨栢以为醉阳会反抗,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醉阳似乎已经接受了他们强加给她的命运,默默地上了花轿。没有惊心动魄的反抗,什么都没有。
太后注视着醉阳远去的方向,轻轻地叹了口气。
之儿和平儿都随着醉阳出嫁,迎亲的使节走在最前,骑在高头大马上,喜气洋洋,似乎这新娘子是他的一般。
这一路上吹吹打打,奴仆、护卫、嫁妆,组成了十分壮观的长队,寻常的百姓哪里进过这样的阵仗,这可是天家嫁女儿,于是大家纷纷围观。
醉阳不知道这些围观的人当中有没有她想见的那个人,她烦躁地扯下盖头,掀开轿帘向外边看去。
随行在一旁的妈妈立刻凑了过来,挡住她向外张望,劝道:“公主,此时还没有出虞都,人多眼杂,若是被哪个瞧去了您这天仙一般的容貌,这可如何是好。”
醉阳一点反驳的想法都没有,只是从善如流地将帘子给放了下来。
迎亲的队伍本来就是要大肆宣扬的,所以走得很慢,等到出城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郊外的小路也因为他们的路过而尘土飞扬,激起无数虫鸟走兽。
迎亲使节突然勒转马头,慢慢向醉阳靠了过来。
他隔着轿子冲醉阳说话,道:“公主,你知道我们漠北的好处吗?”
醉阳不答话。
那人又说道:“我猜公主一定不愿意嫁去漠北吧,听说懿宗皇帝可是把您给宠到了天上,您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嫁去我们漠北吧,我们那里的确是没有这里富庶,可是山好水好,最重要的是我漠北的男人也好,我们大王便是齐达格草原上最勇武的男子。”
醉阳打了个哈欠,听他在轿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吹嘘着,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