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陆星垂耷拉着眼皮,半晌方才郑重地应了一声:“这范文启究竟心中作何想法,现下不必着急,左右今日你再无旁的事要做,索性就与他说上两句,心中也是有数了。倒是那刘家人,虽说今日他们来见了你父亲,便是再没有了退路,但总归是不可太掉以轻心,还是要安排个人在云来客栈附近守着……”
“你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季樱笑了起来:“只是阿修现下跟着温恒云,阿偃又跟着范文启,至于桑玉,他又得替我驾车,手头实在没人可用。我料想,刘家人如今未必敢去见温恒云,先前你去牵马时,便找了个家中机灵的年轻后生,去云来客栈盯着姓刘的那几个。陆将军若是觉得不稳妥,只好请你那里再替我出个人手了。”
陆星垂闻言便也是一笑:“支使起阿修阿偃的时候,可没见你同我分你我——如此倒罢了,想来不至于出什么差错。”
说了两句,周氏去而复返,两人便将这话题住了,同周氏闲说起家常来。
未时许范文启打衙门里回来,瞧见季樱和陆星垂来了,也是吃惊得很,忙就迎了上来,少不得要问上一句,季樱是否遇上了什么麻烦。
“哪里有什么旁的麻烦,不还是为了我爹那桩官司?”
季樱于是站起身一脸犯愁地道:“那日您同温大人和我提的那件事,我回家想了许久,始终觉得不稳当,惴惴得很。我与温大人不熟,总不好去找他说些什么,同陆公子商量过,他说……您是信得过的人,便让我来与您说上两句……”
范文启满面诧异,见季樱站在那里,仿佛真有些不安,忙不迭地走近了两步:“季小姐既是心中担忧,为何不早来找我?我晓得这事非同小可,你纵是再聪慧,终归没经历过这些,有顾虑也十分正常。我上回便说过的,你母亲是我的恩人,不计你有任何事,我都会竭力相助——你快坐,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
这一日,直到傍晚,季樱和陆星垂才从范家出来。
范文启夫妻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外,待得他两个转身又回了宅子里,关上了大门,季樱这才转头对着陆星垂吁了口气。
“幸亏,事情还不算坏,他到底心思是纯的,只是人老实了点,被温恒云三言两语地哄了去,便想岔了。”
她缓缓地道:“我瞧他样子,说的不是假话,酒楼的初遇乃是纯属偶然,只不过他的反应太过古怪,引起了温恒云的注意。我猜逢,要从他那里套话也并非什么难事,十有八九,从那时起,温恒云便做下了这样的打算了。”
适才在范家,对着范文启,季樱有选择地将自个儿的忧虑说了一遍。
其实哪里用得着多说呢?只一句,便可看出范文启的态度了。
彼时季樱道:“按说,既是我家的旧事,我是不该推诿的,可我担心,若真个如此行事,一旦事败,又该如何是好?倘使这事不成,不仅是我爹在京城的生意,就连榕州家里的一干人等,也定然会受影响,弄不好连命都得丢……这件事我也不敢跟我爹说,只旁敲侧击地探了探他的口风。我爹说……”
她似有点悲伤地垂了垂眼:“我爹说,我娘嫁给他的时候,已是没有家人了,直至到了季家,才算是重新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之后有了孩子,更是觉得无比满足。只可惜我娘走得早,临终的时候她同我爹说,唯一的愿望便是家里安安生生的,孩子们也都无忧无虑地长大,成家立业……若、若此事不成,那我娘的愿望,便是毁在我手上了……”
若范文启只是拿“恩人”二字做由头来接近季樱,听了这话,他大抵会耐着性子好生宽慰一番,再极力地让季樱相信,这件事万无一失,不需要太担心。然而事实是,在季樱说完之后,他却是长久地沉默了下去。
过了许久,他方才缓缓地抬起了头。
“你母亲……真个这样说?”
“嗯。”
季樱点了点头:“我爹同我说的,难道还会有假吗?我爹也怕京城这边的事会对家里、对我有影响,这些年一直谨小慎微,甚至……打我五岁起,就把我送去了村上的农户家里养着,无非是因为,我越是长大,便同我娘越像,他实在是忧心忡忡。我爹为了我、为了家里真个费劲了心思……那日您与温大人向我说了这事,这两天我每每想起,压根儿连觉都睡不着,生怕我自己走错了这一步,便害了我家——范大人,您说,若我母亲的愿望便是我们一家能稳稳当当地好好儿生活,那……那我到底还该不该答应温大人的要求?若是不答应,我爹现下的官司,又该怎么办啊?”
一番话,又把范文启给说哑了,并且,直到外头天都黑了下来,依然没有给出答案。
饭后季樱和陆星垂告辞离开,范文启起身送她,这时才道:“季小姐,此事容我好生想想,等我想明白了,回头我再去府上找你。”
虽是并没有做出决定,但看那模样,纠结和为难都不像是假装的,至少,他同温恒云走到一路,并不是为了他自己。
“虽是这样,也不可掉以轻心。”陆星垂不紧不慢地道。
天黑人少,两人索性就让马车在后面跟着,沿着街走了一截。陆星垂手里牵着马绳,垂下眼皮看了看季樱:“这两日,照旧让阿偃跟着范文启出入,若他往温恒云那边去,那么这个人,你往后也不必再信了。”
“是。”
季樱点了点了头,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眼见得时候实在不早了,她这才上了马车,陆星垂一路将她送回松子胡同,看着她妥当进了家门,这才拍马离开。
一夜无话,隔日上午,约莫辰中时分,阿修匆匆地又来了季宅。
其时季樱人尚在内院里收拾打扮,阿妙快步从外头走了进来,行至季樱身边,十分沉稳地道:“姑娘,刘家人去了京兆府,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