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季樱人正在前厅中陪着陆夫人理账闲话,阿偃也并未刻意避着谁,一溜烟地跑进来就嚷嚷。
季樱看他一眼,没有多问,站起身来便往后院去:“晓得了,劳你去让桑玉备马车,我去换件衣裳就来。”
过于干脆利落,反而把阿偃给搞蒙了。
“您……也不问问我刘家人是去了哪儿?”
季樱人已是走到了厅门口,闻言回一回头:“你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一脸的喜气简直盖也盖不住,还用得着我来问?”
阿偃摸摸脸,这才发现自个儿当真是笑嘻嘻的,嘿嘿一乐:“要不怎么说季三姑娘聪慧呢!那个……您动作可能得快点,刘家那个老太太和他们那个二爷方才遮遮掩掩地出了门,看样子是把小丫头留下照应她那孙媳妇了。我是跟着他们一路进了松子胡同,看着他们敲开了您家的门,这才回来通知您的,若耽搁得久了,只怕他们的话就听不全了……”
“我理会得。”季樱便又要走,不成想被陆夫人给叫住了。
之前两个孩子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同她和陆霆说了个清楚,虽是得陆霆点了头,叫他们只管放手去做,可男人家粗枝大叶的,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陆夫人虽当时并未反对,这两日心中却始终惴惴不安的,只因她性子向来不愿对旁人横加阻拦,这才没有说出口。
这会子她虽是将季樱叫住了,却仍是不知说什么才好,只一脸担忧地看着逆光站在厅门口的女孩子。
她固然什么也没说,季樱心中却自是了然,认认真真道:“您放心。”见陆夫人朝自个儿挥了挥手,这才扭头往外走,离了前厅,沿着游廊去了后院,回房迅速地换过衣裳,出来行至前院,正遇上也往外走的陆星垂,两个人话也没来得及多说,只对视一眼,一个纵身上马,另个领着阿妙登上车,即刻往松子胡同赶。
这一路上桑玉把车驾得飞快,隔着窗上小帘,季樱几乎都能听到外头的风声,只一炷香的时间车就拐进松子胡同,车还没停稳,那厢里阿修已是下马拍门。
来开门的照旧是老岳,瞧见季樱,免不得又是一阵诧异:“三小姐,您怎么……”
季樱没工夫同他寒暄,匆匆点了个头,提着裙摆便往前厅奔,行至廊下,听见里头有人说话,恍惚便是那刘家老太太的声音,一颗心才定了定,脚步也慢了下来。
若不是担心她爹又自个儿大包大揽地不让她参与,她又何必赶得这么急?
老岳一脸懵地看着自家小姐领着陆家那位新封了将军的公子往前厅冲,少不得也跟着一路小跑,好容易盼到季樱住了脚,忙喘吁吁地高声叫起来:“二爷,三小姐回来了!”
说话声立时停下,只须臾,季溶便快步从厅里走了出来。
“嘶……”
这季二爷此刻瞧着仍是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模样,拿眼睛往季樱身上一扫,捎带着瞥了瞥陆星垂,挑挑眉:“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好了半旬回来一次吗?你这样成日往家跑,那我何必把你放到陆家……”
话没说完,就见他闺女几个箭步上来,抬手就把他推开了。
“爹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您不是与人说正事儿吗?我也要听。”
话音落下,季樱人已是从季溶身畔掠过,抬脚进了厅。
椅子里坐着的刘家老太太和她那二儿子立刻站了起来。
昨日这两人一脸凶巴巴的形容,活像是两只斗鸡,今日再见,却全然成了另一副模样,眼底一片乌青,显见得是整宿没睡,人也蔫蔫儿的,简直全无气势。
眼瞅着季樱进来,那刘家老太太嘴唇动了又动,终究是唤了声“季小姐”。
“来了?”
季樱倒是照旧大大方方地同他们打招呼,仿佛一早料定他们必然会如此行止,丝毫不意外似的,接着便只管在对面的椅子里落了座,冲着陆星垂招招手,又对跟在季溶身后一块儿进来的老岳笑了笑:“想喝岳嫂子煮的桂花饮子了,不知现下家里可还有晒干的桂花?”
“啊?”
老岳呆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有的有的,我这就去——陆公子想喝什么,同我们小姐一样可好?”
“行了!”
季溶看看自家闺女,又偏过头去扫扫刘家两人,眉头便皱了起来,挥手将老岳打发了,回身看向季樱:“你还没答我,怎地今日突然又跑回来?”
到底不是全无心眼儿的人,并没问她何故与刘家人相识。
“有正经事,我自然得回来。”
季樱冲他抬了抬下巴:“这是无关紧要的事,过会子再说不迟,横竖我这一出,伯父伯母都是知情的,他们可没拦着我,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听这两位怎么说。”
季溶心下顿时一片雪亮,什么都明白了。
这刘家人先前压根儿不肯与他见面,今日却大上午地找到了家里来,他心里还纳闷呢,搞了半天,又是他闺女整出来的幺蛾子!
当着外人的面,他也确实不能表现得自己对前事一概不知,唯有警告地用手指头点点季樱,又瞪一眼陆星垂,这才回到自个儿的位置上坐下,对刘家老太太道:“您接着说。”
那刘家老太太叹息一声,飞快地溜一眼季樱,随后目光便落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咱们两家……这五六年一直合作得愉快,您从不拖欠货款,我们也向来按时交货,起初那两年,我们手头紧,您大方,这边货还没开始制呢,您已是打发人将货款全数送了来,若非是您,我们姓刘的在这京城站不住脚,早灰溜溜地回家乡了……这些事儿,我们一家子都记得呢,一辈子也忘不了您的好。”
“嗬。”
季樱闻言轻笑了一声:“记着我爹的好,于是便想搞垮他的生意,甚而将他往牢里送——贵府上报恩的方式还真特别呢。”
季溶即便是再不悦,也不会在此时给自个儿闺女没脸,当下抱着胳膊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一声没出。
刘家老太太倒抽一口凉气,再开口嗓子里便带上了哭腔:“我们岂能不知这样做没良心?可早年欠了人情债,这……人家讨债都讨到跟前来了,不能不还啊!”
果然是如此。
季樱唇角微勾,偏着头朝她看去:“借问一句,你们这人情债主,是姓……温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