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樱沉默了片刻,偏过头去,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周遭似锦的繁花之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事儿,若只是陆大将军不知道或是不肯说,那也罢了,无非就是我自个儿再费点力气。可你既要向他打听,免不了将前因后果说与他听,纵是再简略,关键处总逃不掉——我倒不担心别的,只怕陆大将军觉得不妥,将此事说与我父亲听……”
“原来是怕被大人揍啊。”
陆星垂莞尔,略歪头看她:“我还以为季三姑娘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也怕挨打?”
“胡说。”
季樱鼓着脸颊瞪他一眼,却没多凶:“我是怕麻烦。我爹不见得因为这个揍我,但念叨几句是免不了的,更会想尽法子阻止我再继续查下去。虽说绕开他也不是甚么难事,却到底算是给自个儿找不自在了。”
“你放心,这一层我会一并与父亲提。”
陆星垂从容道:“我想过了,我父母与你父亲关系甚笃,若他们当真知道那些陈年旧事,一旦你来打听,为保周全,他们定然会告知你父亲,但那是从前,现今又不同了。”
“哪里有什么不同?我……”
季樱随口问,说到一半,陡然反应过来。
那还真是有些不同的。
从前在陆霆眼中,她至多不过是朋友的女儿,孩子要作妖,他这当长辈的,自然得尽快告诉家里的大人知道。但如今,她与陆星垂的事虽尚未落定,却也算两边家长心中都有数了,如此陆霆与她就算是多了一层关系,那么他就得考虑,假使贸贸然地“告状”,往后同个屋檐下,会不会不好处的问题……
“那要不……你帮我问问?”
想了想,她抬头看向陆星垂:“也别为难陆大将军,若是实在不方便,那就算了,我自个儿慢慢儿地查,只别让我爹晓得我打听过这个就成。”
“好。”陆星垂笑着颔首,顿了顿又问她,“等替季兄张罗完这箭靶场的事,再过几日,我便得回京城去了,你……是如何打算的?”
他这话里多少有点试探之意:“从北边回来之后,我也随母亲去过府上一趟,新宅已是收拾得利利落落的了,为了拾掇你的屋子,还特意问了我母亲的意见,样样都置办得齐整。看他的样子,是极盼着你去,你要不要索性此番随我一块儿去京城?”
季樱闻言便笑了:“你这是想拐了我吗?只怕我祖母不答应的。”
陆星垂难得地面色有些忸怩:“如何称得上是拐?不过是觉着,若是同我一路,你祖母和父亲都安心。”
这倒是真的,有这么个一身好功夫的人在旁边护着,当真再安心不过了。
季樱垂眼想了一阵,摇摇头:“这京城自是要去的,毕竟过年时,我爹都在祖母面前发过话了,我也晓得他现下盼着呢。只是一来,我哥原说一个月就从京城回来的,也不知为何,这都三月了,还不见他人影,家中的买卖缺人手,三哥哥又靠不住,他既不在,我少不得要多看顾着些;二来,我大伯那档子事你也知道的,既是我在管,少不得妥妥当当地解决干净了,才能放心;这三嘛,五月里,二姐姐便要成亲,我自是要帮她多张罗……”
说了一通,总而言之一句话,便是现下实在不能同他一块儿去京城的意思。
陆星垂素来就不是那起爱强求的人,况且她说的这些,也的的确确是客观存在,虽是心中难免有点失望,他脸色却还是一派和煦:“既这样,那我便先独个儿回去,下次……”
下一回再来榕州,想必就该是与她同进同出了。
没将后头的话说出来,顿了顿,他便将话题转开了:“你大伯的事,现下进展如何?”
“嗯。”
季樱深吸了一口气,松了松肩膀:“若我不催着他,只怕他心中还盘算着,要将那五百两银子都输干净了再料理正事呢,真真儿一眼都不能少盯着。中午遇见你那会儿,我正是与他在说这事,照估计,左不过也就是这几天了,便能解决个干净。”
“这就好。”
陆星垂应了一声,两人在水榭边又坐了一阵,也就起了身。因着眼下时候已不算早,他们在园子里略逛了逛,没找到季渊的踪迹,也就离了此处,陆星垂照旧将季樱送回家。
城南的园子离季家实在远得过分了些,今日自是不适合散着步回去,唐二估摸着季渊一时半会儿还不急着走,索性便驾车先送季樱,陆星垂骑马就跟在一旁。
马车入了多子巷,远远儿地就见季家门外停了另一驾车,仆从们忙忙叨叨的,正搬搬抬抬将车上的东西往宅子里送。
“三姑娘。”
唐二坐在车头,眯着眼睛瞧了一阵:“您看那是谁啊?我怎么觉得……”
季樱立时便从小窗中探出头来,也眯着眼,待得看清那个站在大门边的身影,眼睛霍然一亮,扭头对着陆星垂笑了起来:“你看,果真大白天不能说人!适才我还跟你说,他去了京城便不记得要回家了,怎么这会子就到了?”
说着话,手上飞快地将帘子一撂,人已是从车上蹦了下来,提了裙摆就往门前跑:“哥哥!”
见她跑得急匆匆的,怕她摔个狗啃泥,陆星垂立时从马上下来了,把缰绳往阿偃手里一抛,三两步追了上去。
门边,季克之闻声回头,与季樱一打上照面,脸上笑容也登时灿烂起来:“妹妹!”
又心惊胆战地道:“你慢点,别跑哇,仔细跌跤!”
话音未落,季樱却已是跑到他跟前轻巧地站住了,将手中裙摆一放,对着他笑得见牙不见眼:“你还知道回来呀,我还当是那京城太好,你甫一去就看花了眼也动了心,再不乐意回榕州了呢!”
“这哪儿能?”
季克之仍旧是那副憨厚样儿,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跟着爹多学了几天本领,也帮着做了些事,一个月,是真不够。抱歉抱歉,这些日子我不在家,辛苦妹妹了吧?”
“你要是给我带了礼物,我就不辛苦。”
季樱笑嘻嘻道,将他胳膊一拽:“你车上又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在这儿守着做什么,我们去见祖母去!”
说着蓦地回了头,目光落在陆星垂身上。
行吧,至少还记得他也在,这就不错了。
陆星垂冲她一笑,抬了抬下巴:“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