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樱将那个盒子拿起来,在耳边又摇晃了两下。
先前没听错,确实是玉石之类的物件儿,约莫还有木质的玩意,个头应该都不算大,盒子稍稍一歪,便听见它们在里头叮叮咣咣直响,从这头撞到了那头。
“敢是……和生意有关的东西?”
阿妙迟疑着道,往那盒子瞥了一眼又一眼:“譬如,二爷的印章之类……”
“不会是那个。”
季樱摇摇头:“我爹那人,在京城时我也瞧明白了,是个大喇喇的性子。他的印章在书房我可不止一次瞧见,都是混没在意丢在案几上的,反倒这盒子,若我没记错的话,是规规矩矩地用绸子垫着搁在博古架上,分明极爱惜——今次他又从京城带回了家里来,这……里面究竟装的会是什么?”
“既是玉器,要么是预备送给家里人的?”阿妙又道。
“送给家里人干嘛还上锁?”
季樱凑近了那锁头,细细瞧了半晌:“况且这可不是平日里常见的那种锁,这叶形锁不仅漂亮,还很难撬开,显然就是不想让人轻易瞧见里面的东西的。”
阿妙不说话了,半晌,闷闷道:“您在这儿瞎琢磨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端看离京的时候,二爷会不会再把它带上,不就行了?”
“是,我也是这么想。”
季樱点点头:“可总归心中作痒,想知道当中究竟有何蹊跷。”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守在院子里的仆从叫了声“二爷”,向季溶的屋子一指:“三姑娘来了,说是来您这儿找东西。”
季溶并未说话,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应了一声,下一刻,那脚步声便直冲着屋子这边过来了。
季樱也不急,将那匣子原封原样地又搁进了抽屉里,轻手轻脚推上,自个儿便重新回到衣柜旁边,吱扭一声又打开柜门,人一矮身子,趴了下去。
季溶一进门就见他闺女趴在地上正往那黑洞洞的暗格里看,她那小丫头在一旁尽职尽责地给她照亮,不由得失笑,行至她背后,“吭吭”清了清喉咙,嗓子里憋了笑:“还没找着?”
季樱仿佛被他惊了一跳,肩膀轻轻哆嗦了一下,迅速回了头,就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两只杏眼微微一瞪:“爹走路怎么没声儿的,吓得我魂儿都快掉了!”
“外头那小厮还同我打招呼呢,你自个儿没听见,怪谁?”
季溶嗤笑一声,伸手便去拽她:“我这儿的火盆子可没你屋里那样热,这大冷的天就往地下趴,是嫌前两日病得不够重?”
说着啧了一声,拉起他闺女来,好好儿地往地上一搁:“真是不省心,那首饰匣子什么模样,告诉我,我给你找。”
季樱信口胡诌,手里比划了一下,便转头指了指柜子最底下那个暗格:“爹可别骂我,这格子叫我一不小心给撞开了——别人家的暗格总免不了放点贵重物件儿,金银器皿什么的,您这里头,我瞧着怎么好像都是纸页?”
“哦。”
季溶将她往旁边挡了挡,弯了腰往衣柜里瞧,不过朝那暗格的方向一瞥:“不过是些陈年旧物罢了,从前觉得极其重要,便都归拢在这暗格之中,现下虽是用不上了,却也懒得费劲再挪动,便由得他们在里头呆着吧……什么金银器皿,怎么着,若我这儿真有,你还想静悄悄地昧下不成?”
季樱闻言便一翻眼皮:“爹可别说得我那样眼皮子浅,我虽不算富,像样的金银首饰物件儿还是有两样的,您那儿的金银虽好,说不定我还不喜欢呢!”
“嗯,你祖母惯的你,眼睛长头顶了。”
季溶抬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又在衣柜里翻了一阵:“你那匣子不在这里,要不你去你四叔那儿找找,兴许和他的东西混在一处了也未可知。”
他把腰弯得更低了点,似是对那暗格中的物件起了兴趣,伸手在里头掏了一回,先将那一沓单据拽了出来。
“这都是我当年刚接下家里买卖的时候留存的了。”
他笑呵呵地对季樱道:“那时候表面上装得老成淡定,实则冷不丁掌管了那许多买卖,心中哪能不慌?那可真是慎之又慎,恨不得隔上两天就将这些个单据看上一回,生怕出纰漏。如今这些个纸页留着固然是没用了,骤然看到了,心中却还挺感慨。”
嘴上说着,他又把手伸了进去,将那荷包拽了出来,面上就是一怔。
“这个……”
他用手指头在荷包里探了探,将那石青色的络子拈了出来,再开口时,嗓音里明显多了些情绪。
“寻了许久,原来它却在这里啊……”
也不知是自嘲还是感慨,他扯了扯嘴角,抬头来看季樱,将那络子往这边递了递:“喏,你也瞧瞧,这是你娘当初给我打的络子,前二年有一回过年,我想起它来了,满屋子愣是没瞧见,没成想,原来它是在这暗格之中。”
手上一扬:“拿着呀,都递到你跟前了,怎地又不敢接了?我虽是不愿意同你说太多你娘的事,但这样的旧物,给你瞧瞧却是无碍的。”
季樱这才伸手接了来,便听得他又道:“你娘手巧,最喜欢摆弄这些个小玩意,做得太多,自个儿又用不上,便逼着我随身带着,甚么扇坠儿、玉坠子,丁零当啷给我带了一身。好些东西用得久了,便坏了,那时候想着也不打紧,大不了让你娘再做就是了,就把那些坏的全撇了,没成想,拢共就那么几年……嗬嗬,这条络子,倒是唯一剩下的了。”
他一边说着,似是不自觉地往抽屉那边看了看,手上动了动,仿佛是想将那个抽屉打开,却到底只是动了动手指,便又缩了回去。
季樱将他的动作收进眼底,接过络子来,在手里仔细地瞧了瞧,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地递还回去。
“爹还惦记着我娘吧?”
她轻轻地问。
“嗐,都这么些年了,甚么惦记不惦记的,说不上了。”
季溶淡笑一声:“只不过,东西留在手里,总归是个念想——我可得好好儿收妥当了,可别再找不着了才是。”
话毕,他便挥了挥手,示意季樱先回去,又道“我让厨房给你新做了些吃食,在火上煨着,想吃的时候让阿妙去取就好。”
自个儿往椅子里一坐,将那络子往手心里一攥,没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