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宅子是真大。
季樱光是跟着阿偃绕到房后去找梯子,便花了足足一顿饭的工夫,久到她简直怀疑,这货是不是仗着对地形熟悉些要把她骗走,好让她远离这摆明了会带来无数是非的地方。
好在,这也只是她的猜想而已,阿偃终归是老老实实地将她带到了宅后,果然在那里,瞧见了倚着墙根儿的一架木梯。
同周遭的残破相比,这梯子可新得很,就像是刚从木器店里买回来的一般。
“是你置办的?”
季樱将那架木梯打量了一遍,转头看向阿偃:“你已经进去过了?”
“没……”
阿偃这会子只想叹气,劝又劝不听,唯有有气无力地摇头:“住在这周遭的百姓,不是说这宅子有鬼吗,我……”
“你害怕,不敢进?”阿妙在旁接了个口,有点不大敢相信似的,“你这个情况,你们公子知道吗?”
“不是!”
阿偃啼笑皆非,挥了挥手:“我怕那个干啥?我人都是被大将军从死尸堆里拣回来的……我是想看看,传说这宅子里有鬼的事,到底纯粹是老百姓们以讹传讹,还是另有人,别有用心放出了这个消息。若是后者,那必然会有人时时盯着这宅子的动向,可……那架梯子被我放在那里两三天了,附近却不曾发生任何异常。没有人来看一眼这梯子,更遑论挪动、搬走,甚至根本没有人靠近过这个宅子,住在附近的老百姓,也大都绕路而行,就像是、就像是……”
他拧了拧眉头:“他们只是纯粹在害怕这个宅子里的鬼神,仅此而已。”
“嗯。”季樱应了声。
但事情远不可能真这么简单。
鬼神之说不会凭空出现,它必然是有人特意放出来的消息。然而,如果真有人试图将这座大宅以及它曾经的主人,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抹去,那么再编造闹鬼之类的故事,岂不是适得其反?
从古至今,上到八十老者,下到几岁孩童,对这种闹鬼的传说一向保有浓厚的兴趣,胆子小的又怕又爱听,若有那起胆子大点的,保不齐还要冒险去一探究竟。这就好像是一种本能,与趋利避害矛盾而又和谐地刻在人的骨血里。
所以,既让人远离,却又编造出闹鬼的传闻来吸引人的注意,这是什么缘故?
季樱脑子里只管琢磨,身体却也没闲着,一只手一只脚已经攀在了那木梯上,不过须臾,人已是爬上去两三级。
阿偃:……
所以闹鬼也不能吓到您是吗?
他算是明白,为何他们公子临走之前,会那样吩咐他了。
“莫要掉以轻心,更休要以为留在京城,守在一个小姑娘身边,便是一件轻省的活儿。”
陆星垂脸色肃穆,十分郑重地叮嘱他:“她很会搞事的。”
彼时阿偃虽把这话听了进去,却不很放在心上。而眼下,如果时光倒转,他会很诚恳地对陆星垂说:“让我跟您去北方,把我弟留下,陪着季三姑娘吧,求求了。”
太闹心了!
就这么一走神儿的工夫,季樱又爬上去好几级,眼瞧着人已经到了围墙最顶端的边缘。
她身边的丫头随从对此司空见惯,一个已经紧随其后也爬上了梯子,另一个在下边儿虚虚张开手臂,表情坚定地随时准备接住他家姑娘。
阿偃:“……三姑娘您慢着点儿,这围墙好二十年没有打理过了,上头不知长了多少青苔,您当心滑……”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沙沙”两声,那抹青碧色的身影从墙头消失了,听动静,应该是落进了草丛中。
……好家伙,这么高也敢跳是吧,您咋不上天?
阿偃生无可恋,抹了把脸,什么也不想再说了,眼见得阿妙也跳了进去,再不敢怠慢,紧跟着桑玉三两下跃入围墙中。
待得站稳了身子,四下里打量一圈,四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荒废了二十年的大宅,大概是什么样的呢?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约莫是这宅子的第四进院落,不如前头那般宽敞,是个精巧的格局,也不似榕州的季家那般,将院落又分隔成多个小院儿来给子女和孙子辈儿们居住,这整个第四进,看起来,也就只住了一个人。
荒废了二十年,宅子残破得不像样,但看起来,却又并不十分糟糕。
野草长了一人多高,枯败之后肥沃了泥土,又孕育出别的草木。眼下这初冬时节,居然深草之中还零星有几丛小花,紫紫黄黄的,衰败中透出一点子生机来;
与之相比,屋舍瞧着就要死气沉沉许多,墙上缺了许多砖,窗户和门被风吹得歪了,要掉不掉地悬在那儿,看上去只消用手轻轻一碰,立时就会“哐啷”一声落下来;
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腥气,房梁上,一只油光水滑的橘色大猫不紧不慢地优雅走过,似是惊觉突然有人闯入,“喵呜”一声跳下来,潜入深草之中,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樱盯着那猫消失的方向,垂首想了想,抬脚上前去走到正中那间屋子门前,手一抬——
几乎是瞬间,阿偃已经飞身掠了过来,肩膀往前一送,挡住了她的手,紧接着双拳握紧,冲她狠狠瞪起眼来。
您进去试试,您敢进我就敢死这儿!
“怎么了?”
偏那个被他阻挡的姑娘还闹不明白似的,挺可爱地一歪头:“不能进去?”
“您别跟我装!”
阿偃难得地没好气:“这屋子是能轻易进的?二十年没进过人了,您知道里头啥样?到时候一群怪鸟蝙蝠什么的——行行行,我知道您厉害,您不怕,那也不成!我今儿让您进到这宅子里来,那是因为我们公子让我跟着您,您是主,我就得听您的吩咐。咱们在这外头转转倒还罢了,至少院子是露天的,不至于出什么岔子,进屋却是万万不行。您要是不肯听我劝,干脆让桑玉拍昏我,我眼不见为净!”
谁晓得里头有没有什么机关之类的物件儿,静静搁置了二十年,就等你这小白兔来呢!
“那好吧。”
季樱摊了摊手,有点遗憾,却也没跟他犟,果真往后退了开去:“我不进去就是了,反正隔了这许多年,即使真有有用的东西,也早就被搬走了。”
她从善如流,抬腿往外边儿走:“那咱们再去别处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