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季樱的想法,既是要清查这整条老街上的店铺,那么未免打草惊蛇,一旦发现问题,决计不可当场闹出来,最好的法子,便是将有问题的东西全数买下来,这账嘛,自然是要整条街一并算,才既公平,又阵仗十足。
如此一来,事情其实就很简单,她只要专专心心做个荷包鼓鼓的富家小姐,再将她那榕州来的口音表现得明显些,便可万事大吉。这一路逛下来,除开被不少人围观了之外,竟没出丁点岔子,她与那温映雪两个由头到尾,将整条街逛了个遍,直至桑玉连同那两个随从手里都再拿不下半样东西,这才算罢休,打街尾的最后一间铺子出来,在行人的注目之下,不紧不慢往外走。
从老街里出去,两个姑娘却并未急着上车,而是依着先前的约定,扭头进了街对过的茶楼,径直上楼进雅间,季溶和温恒云两个,已是早早地在那儿等着了。
瞧见季樱和温映雪推门进来,两人同时站起身,一个只往自个儿闺女身上打量,另个却目光来来回回在两个姑娘见睃巡,两张嘴倒是异口同声:“如何,没遇上麻烦吧?”
那温映雪本是个极内秀的女孩子,跟着季樱走这一遭,固然事事顺利,于她而言,却已称得上是一番冒险,人进了这雅间,面上兴奋的红晕却仍是未散,脸上带笑,冲着温恒云使劲摇了摇头。
与之相比,季樱便无疑要稳当许多,打眼先朝着她爹一笑,道一句“放心,一切都好”,便落了座,给自个儿和温映雪各斟了一盏茶,一口喝下去大半,回身冲两个随从招手,让他们把买回来的东西都摆上桌面。
温恒云那厢将一小碟子点心推了过来:“忙活一上午不消停,也不必急于一时,先吃点垫着也好。此间虽是茶楼,却也有酒菜供应,我因熏沐节之事务,时不时会过来,偶尔在此用饭,有一两道菜倒还入得口,只不知季小姐是否吃得惯这京城风味。”
一面说着,便要起身唤小二来点菜。
“温大人别忙了,原是分内之事。”
季樱忙笑着摇了摇头:“不怕温大人笑话,我这人天生的毛病,吃食上头刁钻得很,打小儿便吃不惯外头的饮食,动辄肠胃就闹毛病。”
这话一处,阿妙立时瞪圆了眼睛瞧过来。
莫要说她,就连季溶也有些莫名,偏过头往她脸上一扫。
温恒云开门的手一顿:“还有这等事?”
“可不是?”
季樱才不管阿妙和季溶那是什么眼神儿,只管一本正经地点头:“在榕州时,我祖母他们轻易是不敢领我出门赴宴的,吃上一顿容易,回了家,怕是就得大半月的汤药伺候。喏,这来了京城还没几日呢,拢共就跟我爹在外头吃了一餐饭,直到今日,还有些不舒坦,因此不好叫温大人费心,免得辜负您一番美意。”
话音刚落,季溶那边就传来两声咳嗽。
说的这叫什么鬼话?小破丫头一共来了几日,他忙得脚不沾地,别说带出去吃饭了,就父女俩安安生生一块儿在家里吃顿家常便饭的时候都少有,哪儿冒出来的不舒坦?
他是个男人,生意上虽则精明,这家常闲事上却难免有点粗枝大叶,闹不明白季樱这是唱的哪出,却至少晓得这会子不该塌闺女的台,说不得,只好把这锅安安生生地扛了,瞟季樱一眼,跟着应和,对温恒云笑道:“可不是?我这些年少有在家,想来祖母带孩子,隔辈儿亲,将她养得太过娇气,早晓得她这肠儿肚儿这般不听话,我还不如让她在家呆着,只怕还安生些。”
他父女两个把话说到这地步,温恒云自然不好再坚持,人回到桌边又坐下了:“虽是这样,今日令得季小姐如此劳累,到底叫我心下不安。”
温映雪自进了这雅间便没开腔,这会子坐在季樱身边,便拈了块点心给她,说话仍旧有点不好意思:“即便这样,吃块点心总是无妨的,这一上午,樱儿真是费了大力气了。”
季樱回身冲她笑笑,当真将点心接过来,轻咬了一口,随即往手边一放,低头从荷包中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并几块散碎银子,往温恒云跟前送过去。
“您给的那一百两银票,这一上午一共花使四十六两,说起来仿佛不算多,然而不过是些与日常生活相关的用物而已,算下来,着实不便宜。”
她朝温恒云面上一张,敛去笑容,说话间引入正题:“想来温大人事忙,我便尽量长话短说。先说好的吧,老街上那间卖浴衣的铺子,不仅衣料上乘手工精美,难得的是,价格极公道,莫说是在京城,哪怕是同我们榕州那儿的浴衣铺子相较,这价钱也算不得高。”
说到这里,回身看看季溶:“我同映雪见那浴衣实在可爱,便一人买了一件,此外我,我还给二姐姐和雅竹她们也一人买了一件,回去她们指定高兴!”
“那店铺我知道。”
季溶接过话头:“同掌柜的闲聊听他提起,之所以开这铺子,全因东家娘子有兴致,家中并不靠这头买卖挣钱,想来正因如此,才不屑于在熏沐节期间动甚么歪脑筋。”
“唔。”
温恒云答应一声,不曾多说什么,只管看向季樱。
“这好听的话说在前头,温大人得做好准备,接下来,我的话便未必那么令你高兴了。”
季樱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眉心微微拧起:“除了这间浴衣铺子之外,旁的店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能明言的歪脑筋。”
她随手拿过一匣子胭脂来:“他家的招牌我没留神看,却清楚记得是老街入口左手边第三间铺。这么一盒子东西,开口便要半两银。打开来看,不仅胭脂结块严重,往手上抹,更是怎么抹也不匀净。它的问题不止是陈货,更是廉价,说句不好听的,也不知是打哪个地摊上淘来的便宜货色,往铺子里一进,身价就翻了上百倍。”
不等温恒云有所反应,她又拿起另两样来:“右手边第二间铺,左手起第六间铺,也是同样的问题,况且照我看,他们是看人下菜碟,因瞧我一身还像个样子,便当着我的面抬价。”
紧接着又去拿梳子:“这家更离谱……”
话没说完,被她爹一脸惊诧地摁住了:“你等会儿你等会儿……这些你都是靠脑子记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