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季樱笑嘻嘻的,眉眼间像藏着一泓水,软而熨帖,还带着点孩子对父母特有的讨好。
季溶原本下意识就想说“你能帮什么忙”来着,被她那双眼睛多看了两眼,不自觉地就改口:“你对这个还有兴趣?但你一个孩子家……一则没经验,二来,回头再累着你……”
听听,虽说都带着拒绝之意,却要温和柔软得多了。
“那怎么了?”
季樱有点不高兴似的撇撇嘴:“爹前儿还夸我聪敏呢,原来是同我客套的?我再不济,自个儿也开了个女澡堂子,生意如何也都跟爹讲过了,莫非您还不信?虽说现下铺子上的生意是请的那位得力女掌柜在照应,可当初选址、装潢全都是我自个儿拿的主意。况且,现下生意做得是挺顺,但一旦真遇上什么事,还不都得我来决定?哦——”
她说着便鼓了鼓脸颊:“爹是瞧不上我那点子微末买卖,觉着我是小孩子扮家家酒玩吧?所以,压根儿也不认为我真的能办事,是不是这样?”
“嘿,你这孩子怎么满嘴瞎说?”
季溶闻言便有点急起来,嗓门又有点大:“我哪有那意思?我这……”
看着他闺女那不大乐意的模样,他便又有点发憷,“哎呀”了一声,挠挠脑门:“罢了罢了,容我想想……我这儿杂事确实多,倒是有那么几桩得婉拒的,你若是不嫌麻烦,要不交给你张罗?”
闺女自然是个机灵的,可那起重要的决定,他也轻易不敢交给她来做,倒是这推拒人的活儿嘛,虽不十分要紧,却也需要个人来负责。他闺女生得好,即便口中说出的是拒绝的话,大概……也不至于令人太难堪?
“成呀!”
季樱眼睛一亮,答应得痛快:“爹同我详细说说,是啥事儿?”
“这不是,熏沐节有许多商家都得参与吗?这样的盛会,既要考虑有新意,同时也得求稳,总不能什么样的商家都随便让人加入,你说是不?”
季溶撑着头一边琢磨一边说:“先前我已经仔细筛选过,选中的都是些在城中既有口碑又有人气的商户,如今安排得七七八八了,可这样的好机会,旁的商家又岂肯轻易错过?到如今,仍旧三不五时就有人找上门来。不是我眼界高瞧不起人,似那等太过寻常的商户,这等盛会他们根本操持不起,说穿了也就是想趁机会挣两个子儿,这一类的倒是好拒绝,一口回了也就罢了。怕就怕那些有根基的,又不能太不给人面子,拒绝时便少不得要委婉些,可这委婉呢……”
“既委婉,又要坚决,不能留余地,爹是这意思吧?”
季樱接过话头来问。
“正是。”
季溶抬头看了她一眼,无脑夸:“我闺女就是聪明,一点就透!”
接着道:“这两日,便又有两家来找我,一间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另一间却是卖酒的,在京城都算是有年头了。我实在给缠得发烦,已是躲了好几回了,估摸着明儿他们还得来,要不……闺女替我挡挡?”
说到这儿他嘿嘿一笑,仿佛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这事儿说来有些得罪人,樱儿你会不会觉得爹是在坑你?”
“这有什么?”
季樱笑了起来:“横竖我只在京城呆一个月,得罪人的事即便做了,也不怕别人恨我,再说,不还有爹您给我挡在前头吗?这事儿我替您办了,若是办得好,回头您再让我做点别的?”
“行。”
季溶应得快:“这事儿若真妥当,我便晓得你的本事了,若还不用你,岂不成了个傻子?”
“那咱们可说好了。”
季樱满意了,眯了眯眼,冲他眨了一下:“您是我亲爹,可不能言而无信。”
“那是自然。”季溶将心口拍得当当响,“我这人向来说一不二,又怎会……”
说着说着,忽然住了口。
他闺女笑盈盈地瞧着他,神色乖乖巧巧的,可不知为何,那笑容中,好似透着两丝得逞的狡黠。
猛然间,他便想起了季渊寄来的信中某一句话。
“你闺女,十分狡猾。”
虽说给他帮忙绝对是好事一桩,可他为何突然产生了一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早点歇着,明儿一早随我去铺子上。”
压下心里那点子怪怪的感觉,季溶站起身来叮嘱了一句,顺手拈了两块点心往手心里一揣,冲他闺女一笑,乐呵呵地出去了。
他前脚走,后脚季樱也便将披在肩头的袄子扯下来,打了个哈欠,就要往被窝里钻。
“喝一口水再睡,说那么多话,夜里嗓子要干的。”
阿妙端了茶盏来,里头却不是茶,只盛了半杯温水而已。季樱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道了声谢,便听得她嗓音平平又道:“我感觉您同在家时不大一样,任性了好多。”
“哈。”
季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不是废话吗?在家里步步都得小心,一言不合便有人去祖母面前告状呢。如今是在我爹跟前,我便踏踏实实做个不那么懂事的孩子,又如何?”
话毕,往被窝里一钻,侧身踏踏实实睡了过去。
……
隔天上午,在家吃过早饭,季樱果然便跟着季溶一同去了平安汤总店。
京城人对沐浴的热爱,比之榕州更甚,明明时候还早,却已有不少人在池子里泡着了,听掌柜的说,这些人是还没开门就在外头候着的,为的就是这一天之中的头一汤。
季溶同掌柜的说了两句家常生意上的事,便将季樱安顿在了柜台旁。
“若是嫌这里冷,里面我有间书房,让人领着你去,叫人给你生个火盆,在那呆着也成。正好今日我原本就还有些事体得去忙,过会子就走了。若实在应付不来,便也不必硬撑,只管往我身上推,可记住了?”
说是将事儿交给闺女,他却到底不大放心,唠唠叨叨地又叮嘱了好一会儿,见季樱答应得都有点不耐烦了,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季樱便稳稳当当地坐下了,自顾自安安静静地吃茶,间或同掌柜的闲聊上两句。
谁知还未把要拒绝的人等来,倒是先等来了陆星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