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咕嘟咕嘟熬着小米粥,彭老丈窝在灶下烧火,听见彭老太那一句嚷嚷,便忍不住嘀咕:“喙,这糟老婆子,当真岁数越大人越拧!不让她做啥,她就偏要做啥,是半句话也不肯听了!”
季樱人在大门口,正将他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忍不住抿了一下唇角,连忙回身紧走几步,扶住正腾腾赶来的彭老太。
“横竖并不赶时间,您慢些。”
“不妨事不妨事,我这不是好容易才想起来,得赶紧告诉你嘛!”
彭老太可没听见彭老丈在灶下的嘀咕,一把攫住季樱的手,就往自个儿屋里拉:“你来瞧,这物件儿你可有见过?”
说着话,只管扯着季樱进屋,神秘兮兮,将个手帕疙瘩往她掌心一搁。
“这个?”
季樱有点莫名地抬头看她一眼,没立刻把手帕疙瘩拆开。
“打开看呀!”
彭老妪倒比她还急,见她不动手,干脆自个儿就将那手帕疙瘩夺过来拆开了:“你瞧瞧,可认得?”
却见里头妥妥当当包着的是一枚极精巧的胸针,也不知是不是玛瑙制成的瓢虫样式,既俏皮又精致。
季樱心下动了动,小心翼翼将胸针拿起来,凑到眼前细瞧。
这彭老妪如此执拗,从昨晚便一直惦记着此事,可见自己与她口中那个姑娘,还真是很有些相似。这世上两个人长得像,要么是有血缘关系,要么是巧合。而这世上,巧合总是少见的,先前已经有了一个代替她在季家住了十来年的女孩子了,那么现下这个,会不会就是血缘?
这胸针做得当真很巧,用料也好得出奇,虽不过拇指盖大小,又年深日久,却依旧十分夺目。平日里闲来无事,季樱也算逛遍了大大小小的首饰铺子,如今看来,富庶如榕州城,也未必能找得出一件能比得上她手里这瓢虫胸针的玩意儿。
只是不管她翻过来调过去怎么看,也没从这胸针上,找到任何类似于印记、标志的东西。
“您为何要将这物件儿给我看?”
季樱将那胸针放回手帕里,重又塞还给彭老太:“这东西,我是没见过的。”
“你不认得啊?”
彭老太瞧着像是有点失望似的:“昨儿瞧见你,我就一直在那儿琢磨啊,始终觉得你这模样是先前见过的,偏生怎么都想不起来。睡了一宿早上起床,倒像是脑子开窍了一般,哎!”
彭老太抬手就往自个儿脑门上拍了一下:“也是我老糊涂了,细想想,那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我看你这年纪,那时候肯定还没出生呢,自然不会是你。可……当年我见过的那个女孩儿,同你真的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呢!”
“是么?”
季樱搀着她在桌边坐下了,转头往灶房里一张,见彭老丈并未出来阻止,便斟了碗茶往她跟前一摆:“这倒挺有意思,您细讲讲?”
“你看他干啥?怕他吃人呐!”
彭老太冲着厨房没好气地嚷了一声,转回目光,往季樱脸上张了张,思索着道:“真要论起来,实则也没什么好讲的。我们这月洞城,拢共才几十户人家,村里也没个脚店客栈啥的,天气又不好,若不是紧挨着官道,只怕一年四季连个鬼影都难得来一个。就因为离官道近,这南来北往的客商、行人若赶巧傍晚时分到了此地,便唯有在我们村里住下来,村里人也能借此挣点钱。”
她这才刚开了个头,陆星垂和阿修打外边儿进来了。
风刮了一夜,这二人一大早便起身去看马车的情形,重新归置收拾行李。入得屋来,迎面就见季樱同彭老妪说话,原还打算去洗把脸的,这会子也不急了,便都在季樱身后站了下来。
桌边俩人谁也没搭理他们,彭老妪只管絮絮叨叨地接着往下说:“我说的那个姑娘啊,便是入了夜才到村里来的,也没去瞧别人家的门,头一户,就找到了我家,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彼时瞧着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衣裳穿得也挺好,身边却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大冷天,那模样一望而知是挨了两三日的饿了,她竟也不上心似的,还笑呐!”
“那照这么说,倒还真挺像三小姐啊!”
阿修便在旁接口,笑着道:“只要不是火烧眉毛的事,她就笑得出!”
话音未落,被季樱瞪了一眼,忙摆手:“不说了,再不说了。”
“那姑娘身上没钱,要不又怎至于挨饿?”
彭老太摇摇头:“原我说,既那样窘迫,跟着我们两个老东西吃两顿也就罢了,谁在外还没个困难的时候?也不必提什么钱不钱的事儿了。那姑娘却是不依,好说歹说的,非要将这个留给我俩,说是能换钱的。”
她手指在那瓢虫胸针旁点了两点,偏过头去看了看阿修:“有句话,这小子可说对了。我之所以觉得这孩子同多年前那姑娘有几成相似,不仅仅是因为相貌。这孩子啊,就连神态、动作都和那姑娘像了个十足!若非如此,都这老些年了,我又哪儿想得起来?”
她说着便要把那胸针给季樱:“要不这个,你拿着吧?保不齐那姑娘是你家的长辈、亲戚呢,都在我家住过,这也算是难得的缘分了。”
“这个我可不能收。”
季樱忙将那胸针推了回去:“且不说我未必就同您口中那个姑娘有什么关系,即便是有,这也是她送给您的,就算您舍不得卖,留着当个念想也是好的,我又怎能拿走?”
又宽慰了彭老太两句,便从堂屋里出来了,在门前站定。
夜里刮那样大的风,这会子却是晴空万里,就仿佛昨夜那不讲理的妖风,从没有存在过一般。
“这事儿眼下也瞧不出什么,你用不着往心里去。”
陆星垂站在季樱身后,不紧不慢地道,语气平常,似乎并未将此当做一件了不得的事。
“我没往心里去呀!”
季樱回头看他,抿唇一笑:“就是这事儿挺有意思的,先前陆夫人说我和我爹长得很像,这会子彭老太又说我像另个姑娘,从前季家还有另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孩儿——我怎么像那么多人?”
她垂了垂眼皮,唇角微微往上一翘:“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横竖咱们也快到京城了,等见着乔二先生,再细问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