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陆夫人在京城时,也是成日一口一个“儿子”地惦记陆星垂,如今回了榕州城,嘴上倒百般嫌弃起来,短短这一日,已是驱赶了他两次,言语间,很是不喜他在此碍事。
亲娘自他记事起到如今,性子一直像个小姑娘般活跳,多少年了也没见改变,陆星垂早已习惯,此刻也便不以为然,笑了笑,转头看季樱一眼,见她笑盈盈的,面色之中既不见尴尬,似乎也没半点不悦,心下松了松,答应一声,果真便自伴仙阁退了出去。
“女人们说话,他在这儿,如何能尽兴?”
陆夫人笑着佯作抱怨,见陆星垂走了,便从椅子里跳了下来,几步走到季樱和季萝跟前,一手一个地拉住了:“来来来,瞧瞧你们都爱吃什么。上回在你们家的山庄,我瞧樱儿喜欢六安瓜片,今儿也备的这个,萝儿若是吃不惯,我这就让人换去。如今这时节栗子最好,我瞧这园中厨子炒的栗子油亮饱满,便打发人要了两盘,来尝尝呀,反正这回,我又是借花献佛了!”
嘴上说着话,自个儿便先取了颗栗子来剥。
无论何时相见,这位陆夫人始终是一副没心眼高高兴兴的模样,叫人看着心里轻松又愉快,一点负担都没有。季樱也就任由她拉着坐到近前,三个人果真凑到一处吃栗子喝茶,说些闲话打发时间。
“我原预备着,好容易回一趟榕州,定要到处去好生玩玩,可谁成想,真个回来了,人倒懒了。”
陆夫人将点心碟子往季樱和季萝这边推了推,笑道:“实在懒怠出门,成日就在家中闷着,想与兄嫂一块儿说说话,到底年纪差得大了些,也说不到一处去。家里有个琬琰吧,那也是个严肃的性子,不爱说笑的,实在没了法子,我只好来寻你们季家的小姑娘一块儿玩了。”
她这么说,季樱便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含笑赔不是:“听陆公子说,您几次叫我去许府玩,只是,这一向偏偏家里事多,实在拖不得身……”
“不妨事呀!”
陆夫人忙轻轻拍她一下:“事情我多少也听说了些,你小姑娘家家的,要应付这样的糟心事,已然不容易了,我若还因为这个抱怨你,那我成什么人了?”
说着便拉了她的手,亲热道:“我找你,没正事,就是为了玩,若觉得我不烦人,又得空,便来与我一块儿解闷,若实在不得闲,便只管忙你的去,我岂会挑理?”
季樱笑着答应,便听得她又问:“说到这里,倒要问你一句呢,随我回京城的事,考虑得怎么样?若是打定了主意,也是时候告诉家中长辈,开始着手做准备了。早些收拾,总好过临了才着急,丢三落四的,多麻烦?”
这话一出,季萝便是一愣,立马转头看了季樱一眼,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开口。
“不瞒您,还没腾出脑子来想这个呢。”
季樱有点无奈地摇摇头:“说起来,我倒也挺想去,毕竟也许久没见我爹了,也不知他现如今可好,只是……”
她垂眼笑了一下:“家里这许多事,总是绊住脚,手头又还有个铺子得花心思,也不知我祖母允不允。”
“想去就成,我去同你们老太太说。”
陆夫人双掌一拍:“反正呀,我是真想让你随我一块儿去京城。此番也不晓得星垂肯不肯与我一同回去,其实即便他回去了,大多数时间也都泡在校场,不着家的!至于他爹,哼,更是公事繁忙,十天里倒有七八天不在——说来还是怪我身子不好,若是当年再生个闺女,眼下也不必瞧着你们直犯眼馋了!”
她话说得逗,季樱同季萝两个便都凑趣笑了起来。那季萝也是个好奇心重的,手里捏着个栗子,大着胆子便问:“许家姑祖母,你便只有陆公子一个孩子?平日里,都是您自个儿在家?”
“哎吔,可别姑祖母姑祖母地叫,叫得我顿时感觉自个儿老态龙钟了!”
陆夫人颇有点可爱地皱皱鼻子,继而又拧起眉来:“可不是?拢共就生了这么一个,说来就跟摸彩头似的,是好是坏,也换不掉了不是?”
她说着又笑了,一挥手:“幸而他还算是个靠谱的孩子,打小儿便叫人省心,只是这性子,多少闷了些,我同他聊天怪没意思!说来也蹊跷,怎地半分不像我,同他爹倒是十足十地相似了!”
说到此处叹了口气:“拢共就他这么一个,原先我还心里盘算呢,他爹做的便是上阵杀敌、刀口舔血的营生,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也跟着犯险。可有什么法子?人家自个儿有准主意,我的话,是半句也不听呀!喏,上半年便跟着他爹上了回战场,带了一身伤回来,叫我心疼得了不得——眼下还算是有他爹从旁看顾着呢,依他的情形,只怕再过个二年,就得自个儿独当一面,我如何放得下心?”
话毕,又是一声长叹,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
季樱与她拢共也没见过几回,看她这举止情状,怎么也不像是有烦心事的样子,却不想竟也憋了一肚子闹心的事儿。
她只管琢磨着,那厢季萝同她存的却是同样的心思,迟疑了一下,直接开口说了出来:“这几回见面,我看您日日高兴又活泛,还当您心下半点烦恼都无,却不成想……”
“也算不上甚么烦恼。”
陆夫人便笑笑:“只不过,这过日子,岂会事事都顺遂?说起来,我的确算是过得顺心的,家里情况简单,孩子从不让人操心,他爹虽长了颗不会哄人的脑子,待我却还称得上一心一意,素日凡事总肯让着我……但他父子俩,只要一上了战场,我这颗心就别想踏实,动辄便几个月几个月地悬着……”
她再度一手一个地将季樱和季萝拉住了:“所以啊,在京城时,人人夸星垂是个少年英雄,他到了这岁数了,有不少人家,也流露出想要结亲的意思,我却从不敢轻易说什么。一则,得他自个儿中意,二则,我这心里也不安生,说句难听的,要是将来他出点子什么事儿,岂不耽误人?”
拍拍季樱的手,她轻轻道:“岂可事事顺意,端看你如何选择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