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一怔。
倒不是季樱这话说得有多惊世骇俗,只是她那语气如微风拂过般又软又轻,吐出来的话却是喊打喊杀,着实……叫人听上去分裂得厉害。
阿妙坐在车里,小脸绷得死紧,语气毫无起伏:“姑娘,您现在瞧着,真不像好人。”
如此美貌,用最温柔的嗓音,说着最狠的话……可不是有点蛇蝎美人那意思了?
“是不是好人我不在乎,横竖我待你好不就行了?”
季樱不以为意,回身亲亲热热撞她肩膀:“怎么,你怕呀?”
怕你个鬼。
阿妙偷偷在心里答。
见过你在家里动辄贪吃耍无赖的模样,若还怕,岂不缺心眼儿?
她家姑娘只待值得的人好,偏巧她就是其中一个,这么想着,阿妙板着脸牵扯了一下嘴角,不言语了。
她既不说话,季樱便又去看阿修:“如何?”
阿修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陆星垂。
“休要看我。”
他家公子面色沉静,戳穿得很干脆:“此事你自个儿拿主意,我若还横插一杠子,欠的账只怕要还不起了。”
话音刚落,季樱便抬眸朝他看过去。然而只一瞥,便将目光挪了开去,重新落在阿修脸上。
自家公子都这么说了,阿修登时再无后顾之忧,痛痛快快冲着季樱一点头:“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半点也不为难,几时动手,要打成什么样,您言语一声就行。”
听上去,更像是在问“您要几成熟”。
“不急。”
季樱唇角翘得老高:“到时候,我会让桑玉去通知你,左不过就这几日,你只消安心候着,别轻易出门就行。”
“这没问题,您安心,我保证哪儿都不去,只等着您的消息。”阿修拍拍胸脯担保。
“我也晓得这是个腌臜行径,让你去做,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季樱对着他又道:“只是,我的情形你也瞧见了,手边只有这几个可用之人。此事桑玉实在不适宜出面,我便唯有求到你这里,等事毕,再好生谢你。”
这话说得恳切,阿修满心里意外,一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差点便要喷出来。好容易给吞回肚子里,忙摆了摆手:“三小姐言重了,我阿修也是个怪脾气的,若我瞧不入眼的人,哪怕家财万贯权势滔天,我亦不会出手相帮。三小姐您待人以诚,不拿我们当下人看,我怎能不记情?况且此事,您也并非蓄意害人,不过被逼急了还击而已,倘使我连这一点都不懂,便当真是个糊涂人了。”
一番话说得季樱笑了起来。
那厢,陆星垂低头思忖了片刻,终究不放心,望向她:“你心中果真把稳?已琢磨透彻了?”
“八九不离十吧。”
季樱颔首:“这人嘛,最得意忘形之时,也最易放松警惕。说不得,只好先让我自个儿受点委屈了。”
她长叹了口气,仿佛这委屈已经压在她身上了,转脸却又一笑:“我盘算好多天了,今儿阿修这边也有了消息,就算是补上了最后一块,接下来的事,应当都在我意料之中——退一万步说,即便出了意料之外的事,我亦能随机应变,你只放心。”
“好。”
陆星垂答应了一声,顿了顿:“家母在我跟前提了好几回,想请你去舅舅家做客。”
他突然转了个无关的话题,听上去多少有些突兀,然意思季樱却是明白了。
“烦你替我向陆夫人问好,也帮我告个罪。我这几日不得空,等忙完了手头的事,再去陪她说话,到那时,管保一根头发丝都不会掉。”
她含笑道,说到这里,拍了拍手:“好了好了,本姑娘得回去处理些家事了,接下来几日恐怕不得相见,你们保重,等事了,咱们小竹楼见呀!”
冲陆星垂和阿修点点头,她便缩回了车厢之中,小窗上的帘子落下,尚在轻轻晃动,马车已动了起来,拐进多子巷,渐渐被树影掩住,瞧不见了。
……
这日回到家,季樱将事情前前后后又理了一遍。
该来的总会来,只要蔡广全那边一“招”,接下来等着她的,便一定是场大戏。
反正能想到的都想过了,她心也便安定下来,连门都不出了,每日里只在房中歇着,静候麻烦找上门。
只不过,这“歇着”却也不是完全什么都不做。
拨个空,她与汪氏见了一面。
甚么偶然遇上十分震惊,甚么满面不解不敢相信,这些都不必细叙,左右是将司洪昌这么个人的存在,透给了汪氏听。
至于这人同季大夫人有何干系,不必她来说。
不说反而更好,人拥有无穷的想象力,脑子里描摹出来的东西,也许比事实,还要精彩得多。
汪氏是张口结舌着走的,依他们贤伉俪事事都要一起商量的性子,不出半个时辰,这话便会传到季守之的耳朵里。
至于他们信多少,怎么想,就全是他们自个儿的事了。
按照季樱原先的判断,何氏被她带走,蔡广全那边又松了口,季大夫人应是片刻也等不得,立时便要来“戳穿”她这冒牌货的身份。却不想,这事儿竟又拖延了一天,直到隔天傍晚,季老太太那边才打发了郑嫂子来,说是老太太那里有要事,请姑娘立刻过去一趟。
彼时季樱正用晚饭,阿妙在旁伺候着,佯作不快:“有什么事,嫂子非得现在来喊?老太太一向疼我们姑娘,不若让她安安生生把饭吃了再过去,想来老太太也不会说什么。”
“哎吔!”
郑嫂子对着阿妙便直拍大腿,一脸愁苦:“你这孩子平日里也算懂事,今儿怎地犯起糊涂来?”
说着她便四下里瞧瞧,凑到阿妙耳边:“我劝你,还是快哄着三姑娘立刻往老太太跟前去吧!今儿的事非同小可!若再迟些,老太太发了大脾气,你姑娘免不了要吃苦头的!”
嘴上唠叨着,眼睛还直往季樱脸上瞟,小声嘀咕:“不论怎么看,分明就是三姑娘嚜,大夫人这是唱哪出?”
她话才刚说完,便听得小院儿外头传来季大夫人的声音。
“罢了,三丫头——哎呦,权且这么叫着吧——三丫头架子大,她既不愿去,那我陪老太太走一趟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