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准备停当,留几个稳妥的人在城中看家,清晨,一大家子人便浩浩荡荡地出城往山上去。
此番是自家做东,去的也是自家地方,不必替主人家考虑若是车马太多,是否有地方装,四房人各坐各的马车,足足六七辆,气势壮大地穿城而出,引得不少行人驻足。
出得城去,沿着官道走上几十里,在岔路口往东拐,再行上小半个时辰,便是山脚下。
季家的山庄建在半山腰,马车上得去,省却了下来换乘的麻烦。松柏漫山,放眼望去,满目是片片绿云,浓淡相宜,其中间或点缀这几颗槭树,如水墨画中一点红,衬得整座山活泼生动起来。
这地方,若是夏日里来避暑,还不知是怎样的凉爽惬意。季樱心里喜欢,趴在窗上看个不住,只觉呼吸间都比在城中更要畅快两分。
午时将近,马车在山庄外停了下来。
庄子占地颇大,修建得却朴拙,房屋多用砖瓦石头搭建,并未特意漆粉墙,石块砖头边角磨得圆润,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敞露在外头,取的便是那点子纯天然的趣味。前头院子格外宽敞,叫在此看守的仆妇们挖出几片菜畦来,种上各色菜蔬,又养了些鸡鸭,冷不丁望去,真个如同乡间村舍。
后头院子不过栽些花木,然而倚着山壁,蜿蜒深广。顺着小道往里走上一盏茶的工夫,便是泡澡的所在,冷热池子齐备,配套设施齐全——果然是开澡堂子发家的富户,无论到了哪儿,老本行不能丢。
眼前这一派风光,在城里人看来兴许觉得新鲜,可阿妙自小便在乡间长大,各色场景早看惯了,不免就有些许失望,抱着盛装季樱贴身物件儿的箱笼下了车,四下里一打量,她便转身看了季樱一眼。
“怎么,觉着不过尔尔?”
季樱也跟着下了车:“你还以为,但凡山庄子,必定楼台巍峨美轮美奂?”
“还以为……至少得是洗云那样的。”
阿妙木着脸道。
若她贴身伺候的是旁人,这话她压根儿不会往外吐,但当着季樱,她向来有话直说,从无丝毫担忧。
“喏,你得这么想。”
季樱看了看身后跟上来的其他马车,将阿妙的肩膀一搂:“这山庄呢,确实不是那种特别富丽堂皇的,却也有趣清雅,除了花木繁盛这一点之外,同咱家在城里的宅子再无半点相似之处。人在舒坦精致的地方住得久了,便总免不了想沾点野趣,这地方,就实在再合适也没有了。况且……”
她伸手往周遭一指:“这山庄好不好,其实不紧要,你别忘了,这整座山,可都是咱家自个儿的呢……是不是一下子就觉得特别牛?”
阿妙当真眼睛睁大了两分,虽是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但于她而言,这已是十分震惊的表现了。
“保不齐这山上还有猴子呢!”
季樱笑嘻嘻撞她肩膀:“走,咱们赶紧找一处舒坦的地方先占下,省得旁人跟咱们抢呀!”
全家人于是陆陆续续都进了山庄,将随身带来的东西从马车上卸下,留了三辆马车并车夫在此地听使唤,余下的,都打发回了城中。既是出来玩,季老太太也不愿拘着谁,发话让众人自己去找合心意的住所,自个儿选了一个三间大房的农家小院先住了进去。
季樱将山庄逛了个遍,最终在倚着山壁的竹排屋安置下来。
地方着实不大,不过里外两间屋,外边儿瞧着与山中常见的小屋并无二致,里面却是各色物件齐全,头顶还开了个小天窗,夜里推开,入目便是满天星光。
且这地方,离季老太太住的农家小院、季萝住的水榭都不远,清静而又便当,实在舒坦得很。
桌上小土瓶中插着几支松枝,松果和石子儿堆在小盘子里,山野气息扑面而来。
“上回我四叔同许二叔去山里玩,我看他便格外喜欢松柏,这地方,保不齐是他给自个儿预备的。”
季樱对这里极满意,吩咐阿妙快些将她的东西都摆出来归置好,嘿嘿一笑:“咱们可不管他,先到先得,过会子他要是来耍赖,可不能让他。”
自家姑娘时不时犯傻,阿妙才懒怠搭理,转身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去了。
初来山上,人人都在忙活,明日又得迎客,实在忙不过来。季老太太那头便安排厨房做了些简单的饭食送去各房。一家子人都疲累非常,好容易收拾利索了,随便吃了两口垫补肚子,也就早早地各自歇下。
一夜无话,到得翌日,便是众宾客上山的日子。
季海和季渊兄弟俩带着季守之,领人下山迎宾,季老太太携一众女眷在山庄门口候着。季樱抬眼往下张望,就见源源不断地车马沿着山道直往这边来,阵势何其壮观。
那些个点头之交不大熟悉的人家,在门口寒暄了两句,便被让进了山庄内,遇上两家交好的,便总免不了堵在门口,叙上好半天。
来得最早的便是许家人。
姓许的与姓季的通家之好,一大早出城赶上山,自然是预备帮忙待客的意思。说起来他家人也不算多,可是嗓门格外响亮,几口人,硬是嚷嚷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显得这山庄门口格外挤。
季樱跟在季老太太身前,只觉哪哪儿都是人,转悠了没两步就觉得头昏。她这人,只要跟在长辈身边,那是惯来能躲懒就躲懒,正打算从人堆儿里挤出去,眼前蓦地一黑,像两座大山挡在了面前。
一抬头,好家伙,可不两座大山嘛,许千峰和他哥,许千峦。
这两人,年纪差得其实挺大,但这么乍一看,还真叫人有些分不出来。同样的魁梧壮健,同样的留一脸络腮胡,一笑发出来动静都跟熊在吼似的,倘若头回见面,怕是要被他俩唬得背过气去。
“嚯,这不三丫头吗?”
许千峦同许千峰两个把门前堵得严严实实的,开口同他打招呼:“早就听千峰说你回来了,只是我破事儿也多,总没见着你,咱们得有两三年没打过照面了吧?幸亏我打小儿看着你长大,否则还真认不出来!过来,让许大伯抱抱,举高高!”
季樱摆出阿妙同款表情:“……许大伯,这不合适。”
把谁当小孩儿呢?
“就是!”许千峰慌忙接过话头,“你跟他又不熟,抱什么抱?过来许二叔抱,这就合适了。”
说着笑嘻嘻地两臂就是一伸。
季樱:“……自重啊许二叔。”
他兄弟俩来了,陆星垂必是也要来的,她便又在人丛中睃巡一圈,果真,在不远处瞧见了那个靛蓝色的身影,忙冲他挥手:“快来,替我领了这俩妖孽去!”
陆星垂应声回头,脸上先出点笑来,真个将那两座大山拨开,行至她跟前。
“叨扰了。”
这句是对着季老太太说的。
下一句,人仍旧面向季老太太,眼睛却往季樱这边瞟了一眼:“这是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