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弘雅书院,原先管理得并不十分严,但凡衣着像样些的人,同看门的打声招呼便可入内。
因地方大,若是赶上了学生们放节庆假期,住在左近的老百姓,只要能混个眼熟,扛着自家的作物、衣裳被褥进来晾晒也不是不行——横竖空着也是空着嘛,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正是这个理儿?
直至将那位当世大儒请来,弘雅书院一时之间名声大噪,学生也成倍增加,他们才慌慌张张地立规矩,言明往后什么都要依着规矩来,自然,这大门也不能轻易地放人进了。
可规矩终究只是规矩,家里人过来给学生送日常用物,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难不成不让人进?
若是来送东西的人还礼数十足,那就更没有拒绝的道理了,是不是?
就譬如眼下。
看门的低了低头,瞧瞧自个儿掌心刚被塞进来的一串钱。
跟前这姑娘模样实在好,衣着也讲究,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脸抱歉给他添了麻烦的模样——虽说瞧着委实面生,可人家哥哥今年才入学,头回来,那不也很正常?
看门的瞥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唐二和阿修,再瞧瞧正对着他笑容满面的季樱,语气不自觉地就软下来:“这……人太多了,怕是不大合适啊,要不,让他们在外头等等?”
季樱一脸为难:“出来时,父母嘱咐了这几人要好生跟着我,不可离开一步的……若不是爹和娘亲今日实在不得闲,这趟差事也轮不到我。况且……”
她朝前站了站,左右看看,声音压低两分,好似有些紧张:“我一看您就是个好人,实不相瞒,今日其实我是来给哥哥送钱钞的,若没人跟着,我心里还真是七上八下。父母管教得严,我甚少出门,还请您……请您行个方便吧,我们不进课室,就在外头寻个地方,把东西交给哥哥,我们就出来。”
听听,人家温声软语的,笑容里带些腼腆,这样讲礼貌的小姑娘,拒绝的话如何说得出口?
看门的没花多少时间考虑,就把门打开了,没忘了嘱咐一句:“可快些出来!”
桑玉停好马车回来,迎面就见季樱领着余下那几人往里走。
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他登时觉得脑仁子又开始疼。
并不是意外季樱能哄得那看门的将这老些人一并放进去。
他们家三小姐的本领他也算见识好几回了,这点子小事司空见惯,实在不足挂齿,可……她几时系了条襻膊?
方才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分明还没有嚜,想来是怕在家中行走时被人发现?这会子她两条袖子束起,哪怕从背后看都透着精干——这是打算亲自动手揍人啊!
今儿这弘雅书院,怕是要遇上大场面了……
桑玉揉揉眉心,心道死就死吧反正四爷知道这事儿,有人兜着底呢,把心一横,甩甩头跟了上去。
……
季樱一行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弘雅书院。
此时还未到正式上课的时间,外头有不少学生抱着书本背着褡裢,三三两两脚步散漫地往课室方向去。
这弘雅书院的课室都集中在一幢建筑里,二层小楼,中间一个天井,置了些桌椅给学生们闲暇时休息或读书。季樱几人不紧不慢地一路行过去,便有不少人朝这边看过来。
整个书院都是男学生,甚少见着姑娘家出入,何况还是这样不论搁在哪儿都无比出众的,有那起胆大的,便吹起口哨来,然后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季樱也不恼,沿着石子小路行至天井里,寻了张干净些的椅子坐下,四周打量一圈,冲一个路过的男学生笑了下。
“劳驾,你可认得梁鹏飞?可否帮我唤他一声?”
男学生们原也没甚坏心思,不过冷不丁瞧见了好看的姑娘,便忍不住多看两眼罢了,真要同他们搭话,一个个的倒怯了。被季樱叫住的那个脸瞬时通红,愣是一个字也没说,胡乱点了点头,扭身就往课室的方向跑。
阿修便往季樱身边一站,磨牙:“这眼珠子,往哪看呢?既不想要了,回头我一个个全给他抠下来!”
唐二今日才头回见他,倒是很臭味相投,闻言便接口:“抠的时候带上我,人太多,我怕你忙不过来。”
一边说,还一边摸了摸藏在腰间的峨眉刺。
桑玉转头看了他俩一眼,忍了忍,没开腔。
他家那不靠谱的三姑娘还回头语重心长教训人呢:“你们也知道人多啊?咱们今天是做什么来的?咱要有的放矢,精确打击,怎可随意伤害无辜的人?回头告你俩状去!”
“别别别。”阿修忙笑着摆手。
“您饶了我吧。”唐二也告饶。
想想这两位的主人家,确实都不是好糊弄的,季樱便忍不住笑,道:“你们还知道怕啊,我还当……”
话没说完,便听见课室那边传来话声。
听着像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赶,当中尤其属那梁鹏飞嗓门最大,语气里带着点肆无忌惮的意味:“长得好看?能有多好看?就昨儿咱们的那劳什子私塾,你们是没瞧见,他家那姑娘,才叫真好看,我敢说啊,把这榕州城翻个个儿,也绝再找不出一位来!只可惜是个彪悍的货,不然……”
余下的话,他就像是被掐住脖子了一般,没能说出来。
他口中那个彪悍的货,这会子就坐在天井的藤椅中,离他不过七八步距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身边除了那个永远板着脸的丫头之外,还有三个一看就不好相与的年轻男人。
那姑娘今日仿佛心情很好似的,瞧见他来了,甚至还有兴致抬手同他打了个招呼。
身后有人推他。
“走哇,怎么不走了,想必就是这姑娘找你呢!我倒不信了,这还比不上你成日挂在嘴上的那个?”
梁鹏飞忽地有些恼怒,也不知是因为身后人说的话,还是因为天井中季樱的笑容,回身将那人一把搡开,压着喉咙吩咐:“再去叫些人来。”
尔后,他再回转身,却又摆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来。
“哟,我还当是谁找我,原来是季三小姐。怎么,这是来给我赔不是了?”
季樱支颐,又是一笑,颔首:“唔,赔……是要赔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