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肆离开前,季樱让阿妙给了蔡广全一张银票,数额不算太大,却也足够那钻进钱眼儿出不来的家伙欢喜上好半天了。
想着此处左右离季家不远,她便没麻烦桑玉多跑一趟,吩咐他将蔡广全送回村里,又与阿修道别,预备自个儿慢吞吞走回多子巷。
阿修却没答应,满口称今日已出过岔子,此刻桑玉又不在,他若再不好生跟着,假使再有差错,回头只怕要被剥皮。好说歹说,到底是将季樱送到了季家门口,这才放心离去。
傍晚将至,起了阵凉风,季樱一脚踏进家门,只觉得脖子那儿直窜风,刚缩了缩肩膀,旁侧阿妙便立马伸手,替她将衣裳裹了裹。
“先是在那知县府邸吃一肚子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又被那姓梁的呕一肚子气,这会儿又听了一肚子事儿,您也不撑得慌?”
小丫头板着脸教训她,半点不带怵的:“怕是还得去老太太那里交代下午那点子破事,仍是不得安生。您脑子里琢磨什么我管不着,只人却是不能再累着了,等老太太跟前儿的工夫应付完了,立马随我回去歇着去!”
这阿妙平日里话少得很,眼下凶巴巴一通唠叨,竟还挺可爱。季樱被她逗得笑了,借此吐出胸臆间一口浊气,正待调侃她两句,脚下恰好一转弯,便瞧见前方不远处两个人影。
一个自是他四叔,另个却是许千峰。
这俩今日一同去冯知县府上赴宴,结束了竟还往一处凑,就这么离不得?
还好意思说人家陆星垂有断袖之癖,真要论起来,你俩更像有问题!
季樱也是想给自个儿打个岔,别弄得到了季老太太跟前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索性加快放轻脚步,鬼鬼祟祟地尾随至他二人身后。
便听得他两个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今儿冯胖子家这顿,恶心得我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许千峰同季渊勾肩搭背,一面说,一面还直犯哕:“都不知几时才能把这恶心劲儿压下去。不行了,我这肚子今日遭大罪,我得好生哄哄它才是。咱找一天去吃顿好的?四时小馆还是小竹楼?”
“除了吃可还能琢磨点别的?”
季渊很有点嫌弃地看他,却也并未反对:“你表兄弟可还回榕州?”
“怎么不回?”许千峰一点头,“前些日子寄了封信来,说是我姑母身子无大碍,请我爹妈放心,又说是在京中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少则几日便可办妥,多则……不大好说了。怎么,难不成还等他啊?”
又撞撞季渊:“他给你写信了不曾?”
“嘁。”
季渊冷嗤一声,满不在乎的模样:“倒是寄给了我,信封套信封,唯独外头那层皮归我,里头的信却是给小樱儿的。”
说着伸手冲许千峰比划:“两封。”
“凭什么我才一封,小樱儿有两封?”
许千峰嗓门登时大了起来,冷不丁肩上被人拍了一下,给唬得一震,猛回头:“小樱儿?!”
“连我的醋都吃,许二叔,这是什么道理?”
季樱缩回手来,冲他嘿嘿一笑。
“呸呸,谁吃醋?只不过我这兄弟厚此薄彼,回头我得好好说他!”
许千峰老实不客气在她脑门上敲了敲:“你打哪儿来?”
季渊也应声回头,将季樱上下打量一番:“你不是早离开县衙了,怎地还在我后头?”
“我去了趟流光池。”季樱捂住额头,面不改色答。
“我家小樱儿就是厉害。”
季渊一笑,瞧着仿佛不大相信:“遇上糟心事儿了,竟还有心思去照应买卖。”
“嗯?”
季樱挑了挑眉:“你知道了?”
那梁鹏飞的事,这么快就进了他耳朵?
“你二姐姐。”
季渊一脸不耐:“打小儿胆子便只有芥菜籽儿那么大,遇上那事,甫一回到家中,便恨不得嚷嚷得满院子都知道,逢人便说你受了大委屈。我瞧她是生怕老太太怪你,在那儿给你造舆论呢。家里那些人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哪敢怠慢,忙不迭地就去冯胖子家报信儿了。”
说到这里他便叹口气:“老太太气得不轻。原本我和千峰好容易才溜出来,预备去翠微楼逛逛来着,这不是,被她老人家打发人给提溜回来了?”
再一指许千峰:“这货非得跟着来。”
许千峰嘿嘿直笑:“中午那饭太难吃,我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心里惦记你家厨子那道糟溜鱼片,老太太心疼我,想必能赏我好好吃上一顿。”
“祖母也知道了?”
还生了气?
季樱心中一凛,也没工夫与许千峰讨论糟溜鱼片的问题了,往前抢了两步,扔下一句“我先去瞧瞧”,拔腿就往正房院子去。
人才将将踏进院子里,就听得屋里头传来“咣啷”一声。
老太太又砸东西了……
她拧了拧眉,再抬眼,便见金锭站在廊下,看样子,似是被赶出来的。
“三姑娘。”
看到季樱,金锭忙迎了上来,二话不说,先将她一拉:“怎地这时候才回来?老太太担心死了,生怕您受了委屈在外头哭,不肯回家呢!”
话音刚落,屋里季老太太那洪亮的嗓音便飘了出来。
“果真啊,敢情儿不是你的孩子,便半点不知心疼!她是个姑娘家,被人这么欺负,别说是作势要打人,纵是真打了,又如何?我不理那姓梁的家中是何来头,他敢做这等腌臜事,咱就是卸了他的胳膊,也照样理不亏!”
季樱立在廊下,听得眼一热。
这一整天,事儿一件接一件地来,就没片刻消停。直到此刻,她方觉得自个儿有点孩子样了。
是个有人疼的孩子。
她抬脚就要进去,却听得里面又传来季大夫人的声音。
委婉中隐隐带点委屈:“娘这话,不是戳我的心吗?樱儿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如何不心疼?只是那姓梁的……他家在京中实是有些地位,这几个月之所以在榕州,也是因为弘雅书院新近请的那位大儒,正是他的尊师……”
便听得里头又一声瓷器落地的脆响。
这回出声的却是季海。
“他做出如此下作行径,即使家中位高权重,也未必保得了他!还是你觉得,那弘雅书院,也能算是个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