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屋里原本日日点着香,今儿因季老太太眼睛不舒服,怕熏着她,便只在临窗的案几上摆了两个柚子。窗外时不时地进来一股风,将那柚子的清香味送过来一点,着实好闻得很。
季萝手中捏着她爹寄来的信,欢喜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转了好几圈,蝴蝶似的扑到季老太太跟前:“这是真的?我爹真要回来了?”
“傻不傻?”
季老太太笑得满面慈爱:“白纸黑字写着,这还能有假,难不成连你爹的字迹你都认不出了?信是二十多天前寄出来的,算算时间,过不了几日,他也就该到家了。”
“太好啦!”
季萝兴奋得脸都红了,过来一把抱住季樱,使劲儿搂了一下,人便有些颠三倒四起来:“哎呀,不行,那我得赶紧做两身新衣裳,要漂漂亮亮的让我爹瞧见才行。祖母看这一年我长高了不曾?有没有胖?我娘可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
季老太太嗔她一眼:“多大的姑娘了,还这么一惊一乍的。中午信刚送来,你娘就得了消息,慌慌地回去打发人收拾屋子,给你爹絮床褥做被子去了。还说要盯着你弟弟读书,省得你爹回来考校,弄得个一问三不知呢!”
“对对对,是这么个理儿。”
季萝一个劲儿地点头:“成之太淘气了,让他读书,得拿藤条在后头守着才行,这两日我也得帮我娘多盯着些。”
抬手握了握发烫的面颊,她扭头去看季樱:“三妹妹,你匣子里有几样钗环,我素日便极喜欢,等我爹回来那时,能不能借我戴戴?我怕买的东西太多,回头我娘该骂我乱花钱了。”
“那匣子就在妆台上,你晓得的,看得上什么,只管拿了去就是。”季樱冲她一笑,答应得很是痛快。
“太好啦!”季萝又是一声欢呼,“那我这就去找我娘,看可有需要帮忙之处,晚些时候再去寻你。”
话音未落,人已是到了门边。
终究还没高兴得失了分寸,猛然刹住脚,回头道:“祖母您好生养着,可不许再费眼睛了!”
说罢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这丫头,当真半点不稳重。”季老太太叹了一声,语气中却并无半分责怪之意。
季樱抿唇笑了一下。
她特特跑来瞧季老太太,自然不是为了将洗云的事一股儿脑地说出来,只是想探探季老太太的口风而已。
从她祖母此刻的形容来看,分明对此事还一无所知。
季萝她爹要回来了,他是个常年操持家中生意的人,经验足,不知会不会给这糟心事带回来一丝转机?
怕就怕他这一路脚程不够快,若是不能在消息传开之前及时赶回来,等到事情闹得满城皆知,也就没什么能做的了。
于季家而言,这绝不是一件小事,她纵是一向冷静,这会子也少不得有些心焦,拧了眉心,望着季萝离开的方向,不自觉地便愣了神。
这模样在季老太太看来,却是另一番感受。
“樱儿。”
季老太太伸了手来,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你三叔信上说,西边咱家的买卖最近还算稳当,他这才预备回来呆上几日,过个中秋。跑了这一趟,过年的时候,他未必就能再回来了。”
“祖母说什么?”
季樱回过神来,没太明白她的意思,眨了眨眼。
“咱家在京城的买卖,可不是西边能比得了的。原本京城那地界儿就难以立足,花了这么些年,咱才算勉强站稳脚跟,是片刻也不敢掉以轻心的。秋冬乃是澡堂子营生的旺季,依你爹那个性子,必不肯眼下往家赶,怎么也得等到过年——你瞧着萝儿开心成那样,心里不是滋味吧?”
这是担心自家这三孙女瞧见她姐姐马上就能见着爹,心中酸楚了。
季樱压根儿没见过季家二爷,当然谈不上半点依恋之情,但此刻,却也正好顺水推舟,便点点头,“嗯”了一声:“有一点。”
“唉。”
季老太太便长叹一声:“说起来,你倒有两三年没见过你爹了吧?不怪你惦记,就连我,时常也牵挂着。他整年整年地在外头周旋,家里人哪有不挂心的?可这……为了养活家里,不也是没法子?”
明明是劝慰季樱,说着自个儿竟伤感起来。
“祖母放心,道理我都懂。”
季樱只得暂且搁下心中的事,反过来哄她:“瞧见二姐姐那么欢喜,我的确心里有点酸酸的,可适才您不是说,三叔此番回了家,有可能过年便不再回来了?到那时,就换我在二姐姐跟前得意了,想到这个,我就半点也不难受了!”
“净胡说。”
季老太太被她给逗笑了:“你就是难受,也给我躲起来偷偷难受,别叫我瞧见了闹心!去去去,今儿在外头玩了那许久,想来也累了,自回你的院子歇息去,别在我这儿赖着,我上了火,晚饭得清淡些,便不带着你了,你自家回去吃好的去。”
季樱应了一声,到底是陪着又多说了两句话,这才从正房退了出来,却也没回自己的小院,脚下一转,去寻季渊。
孰料这大白天的,季四爷也不知去了哪儿,并不在家。
季樱耐着性子在他的书房等了一会儿,吃了两碟板栗肉,始终不见他人影,便有点坐不住,起了身开门出来,正遇上季渊的贴身丫头青蚨往书房来。
“呀,三姑娘怎么在这里?”
青蚨一脸惊讶:“四爷一大早同许家二爷出城了,说是要趁着秋高气爽去山里逛逛,夜里就宿在山中,今儿是不回来的,怎么,他没同您说?”
“出城了?”
季樱瞪大眼:“他没告诉我呀!可知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这……说不好,我们这位爷,向来想一出是一出。”
青蚨忙赔不是:“真是对不住您,四爷也是临出门的时候才同我交代了一声,我们这院子里的人,倒有大半也不知道呢。哪个不晓事的将您请进书房枯等?这要是我没过来一趟,岂不……”
季樱摆了摆手,也没再与她多说什么,抬脚便往外走。
季渊不在,今天还不回家,那洗云的事,她要和谁说?
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她心中愈发堵得厉害,只得慢吞吞地原路返回。
离了季渊的居所,往前走了一截,绕过竹林,冷不丁听见一个刻意压低了的男声。
“你别哭了成不成?那姓于的狮子大开口,我又有什么法子,难道不去见他?若不堵上他那张嘴,咱全家一块儿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