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澡堂的招牌,取了“流光”二字。
往大了说,这两个字很有福泽后辈的意思,一听便透着吉利;
私心里而言,月光如水流动闪烁,与澡堂子这营生可谓相得益彰,不仅这铺面装潢得美,连上门来的女客们,个个儿也都是美的。
无论何时,嘴甜总不是坏事嘛,可对?
依着董鸳的想法,既然是女子澡堂,各方面布置自是要以女子审美为主。她原想着将这澡堂子里挂上各色纱账,既可起个隔断的作用,水汽氤氲时纱账轻舞,更可显得姣柔曼妙如堕仙境。若是再将光线弄得黄暖些,只怕效果更好。
这事儿季樱琢磨了一回,却是给否了。
若是家里自个儿独自用的沐房,说不定她也会喜欢董鸳的想法,但这流光池毕竟是公共澡堂,人来人往的,个个儿都有自己的审美感受,布置得太过旖旎,难保会生出什么不好的印象。思虑再三,到底是将堂子里收拾得整洁敞亮,只挑了些平素女子喜爱的小物件儿,在细节处做了装点,瞧着倒也别有意趣。
堂子够大,正中的大池边角雕成百合形,足以容纳几十人同时使用而丝毫不嫌拥挤;堂中四个角各有一眼小池,可供三五人使用,各是不同花样,只用屏风隔开,不挡热气,又保有了一定的私密性。
堂子后还有几间空室,池子是挖好的,只是暂且不蓄水,按季樱的意思,若是往后这流光池的生意好,有那起富贵人家的女眷格外需要私人空间,便用这里来招待,现下只需勤打扫即可。
除了后院之外,铺子里还有个小天井,铺一地碎石子,花草养得满满当当,又摆放了石桌软椅,晴时可露天而坐,要是遇上了风雨天,顶上棚子一遮,照旧可自在歇息。
打外边儿瞧着,这澡堂子与季家的富贵池、平安汤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大门的厚棉布帘换成了茜草色,旁侧“谢绝男宾”几个字,十分显眼。
开张在即,先前请好的女伙计们自是也到了来上工的时候。
四季工衣各三套,秋天的这一身是姜黄色,袖口和领口滚着木芙蓉花边,利利落落的短打扮。都是年轻的小姑娘,虽是应了这份工,来之前却多少仍有些顾虑,待得这一身装扮上了身,却是个个儿都欢喜起来,你推推我,我瞧瞧你,等不得地对开张有了些许期待。
这些日子,董鸳实实半刻没闲下来过。
盯着装潢、安排杂事且不说,又依着季樱的吩咐找人写了好些宣传的单页,送到榕州城内大大小小的绸缎庄、金器首饰铺和胭脂店,谈条件让对方帮着介绍推销,几日下来,嗓子都哑得冒烟。
这之外,她又给铺子上找了个三十来岁的妇人。
模样生得很是周正,却偏是个爆炭似的性子,嗓门又粗又大,手脚也重,等开张之后,也不要她管别的,只站在门口那“谢绝男宾”的牌子下迎客就行。
若是正经来沐浴的女眷们,自然是得好声好气地请进来,但若遇上那起瞧见女澡堂便走不动道儿的登徒子,这妇人一叉腰一瞪眼,足以将人唬出去老远。
“也不必真个与他们硬碰硬。”
开张前夜,季樱在流光盘桓到很晚,与董鸳把事情一样样归置周全,末了,又与她细细叮嘱一番。
“咱们安排人在门口守着,原也只防君子,说白了,真有那不要脸的泼皮找上门来,单靠那一个妇人,哪里抵挡得住?还不一下子就被搡出去老远?因此,别让她真跟人上手。”
季樱接连忙了好些天,脸色多少有些难看,再看对面的董鸳,也是活生生地瘦了一圈,不由得拍了拍她的手背:“若遇上难以解决的事儿,别含糊,立刻报官,我也会看看情形,若不妥的,以后在安排些人手来。”
“我都明白,你别操心。”
董鸳满头是汗,抬眼朝季樱脸上张了张:“自打咱们装潢好,每日里倒不少女子来门前张望打量,问知真是女子澡堂,虽犹犹豫豫的,但我暗地里看她们脸色,却很有跃跃欲试的意思。这买卖以前从未有过,是急不得的,怕是总得花些时日慢慢熬。”
“我不急。”
季樱笑了笑:“我们家老太太同我讲过,当初她和我祖父开头一间富贵池——喏,就是枣花街的那一间,被城中的老店抢生意,抢得日日头疼,可最后又怎样?咱们手里暂且不缺这点银子,只管塌下心来。”
“嗳。”
董鸳应了,憋不住又看她一眼,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迟疑。
如此好几回,冷不丁一拍大腿:“嗐,明人不说暗话!”
季樱噗地就笑了出来。
怎么说也是个好模好样的姑娘,又在这么个年代,这绿林好汉一般的气质是打哪儿培养出来的?
“笑啥?”
董鸳摸不着头脑,也不细问,一鼓作气道:“我就直说了,季三小姐你考虑得到底咋样?这明儿就要开张了,我管着这些事,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只怕说话都气短。我也不是逼你非给我个名头什么的,你要是觉着我实在不靠谱,那你另选个人来当掌柜,我就管些杂事,再将那几个不省心的小丫头提溜好就成。”
这话说得坦荡又直接,季樱憋着笑:“不给你当掌柜,你也肯?”
“有啥不肯?”
董鸳一点头:“不过是个挂在脑袋顶上的名头而已,掌不掌柜的,我不在意这个。我琢磨你若不让我当掌柜,必然是觉着我镇不住场子,但是现下我手头的这些事,我都做熟了,正是劲头十足的时候,你让我交给旁人,老实说,我不乐意。”
“我也原想着要和你谈这个,只是明日开张,咱们眼前的杂事实在太多。”
这些日子她做事卖力,又是个耿直的性子,季樱对她很是满意,原就有了将铺子交给她打理的意思。此刻便抬眸望向她,眼睛里含笑:“我原想着等这两天忙过了,再与你细说的,你既问了,打明天起便叫她们改口唤你董掌柜如何?至于这工钱方面,咱们比照着我家别的澡堂子掌柜来,只是咱们这才刚开始,我也要与你说清楚,一时半会儿,恐怕赶不上齐掌柜他们……”
两人趴在门口的柜台上说话,季樱话没说完,门前的棉布帘忽地被掀了开来。
“我便知道你今日准在这里。”
陆星垂领着阿修,一脚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