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渊这话里的意思,季樱的确是明白了,沉默了片刻,将筷子搁下了。
说白了,这季老大也就是图她听琴巷那间铺子,现下尚未归到公中。
横竖她与季克之,是季海口中的“小孩子”,他大可以借着帮小辈儿把把关、理理事的名头,正大光明地现在就参与到那女子澡堂的各项事务当中,等到澡堂开了张,再随便找个由头,将他的儿子安插进来。
虽然季樱同季老太太说好了,往后这铺子若是开得顺利,再挂上季家的名头,可谁能说准了离这一天还有多久?在此之前,这女子澡堂是自负盈亏的,若赚了,他们大房人大可从中抽了好处去,若运道不好,赔了——
反正这铺子又不是他们出钱开的,关他们什么事儿?
当真是进可攻,退可……退出八丈远,有好处尽可往自个儿兜里揣,坏事却半点不沾身,正经是个无本儿的好买卖呢!
论到底,还是欺负“小孩子”,才会如此明目张胆。
季克之脑子转得没那么快,季渊的一番话听得他云里雾里,少不得又大着胆子追问了两句,待得终于理清楚,不禁目瞪口呆:“可……就算祖母真的允了他们参与这女子澡堂的事儿,我们还有爹呢!我们爹爹过年是要回来的。”
“你咋这么糊涂?”
许千峰坐在对面,将话头接了过去:“现下才七月,离过年还有小半年呢,我就算你的铺子还得一个月才能开张,余下四个来月,足够将这铺子究竟能不能赚钱看个明明白白。若是个能成事的,他们趁早参与进来,木已成舟,到时候即便季二哥回来了,总不好当头当面地同他们闹吧?”
一边说,一边拿胳膊肘撞了撞身畔的陆星垂:“我就跟你说了,我们这起商贾人家,只要谈到钱就不亲热,如今你可信了?”
陆星垂扫一眼季樱,拧拧眉心,没作声。
晓得以她的尴尬身份,处境怕是艰难,却没想到会这样难。
不仅要自保,还得面对这么些糟心事,家里家外,哪哪儿都不叫她省力……
他思绪飘走一瞬,再回过神来,却见季樱又埋下头吃东西去了,虽是模样仍旧有些发烦,眉间却已松了大半。
他忍不住便又笑了一下。
看来吃东西这回事,果然极解压。嘴里尝到了美味,肚子被填饱了,那股子气也就容易顺了。
“所以,你是预备让我怎么做呢?”
季渊偏过头去,只能瞧见他家侄女儿的脑瓜顶:“既想让我管这事儿,总得给我个章程来。”
季樱将嘴里的吃食吞下去,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
陆星垂一个诧异,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咽了回去。
“我今日,已经给铺子上安排了个管事的,性子泼辣,怕不是个好说话的,在匠人师傅们跟前,我也叮嘱过,大伯他们若再想去随便替我做主,当是没那么容易了。但人的主意总是无穷的,若真个想见缝插针,也不难。”
季樱说着,回身去看季渊:“对吧?”
“唔。”
季渊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直说吧,是想让我帮你出个头,往后你大伯若是再随意插手,便由我替你在前头顶着,是也不是?”
“是这个意思。”
季樱扁扁嘴,点头:“除了让你出个头之外,还想出口气。”
“噗!”
许千峰便又喷笑:“哎哟这小可怜,怎地委屈成这样?长得好看的小姑娘可真占便宜呐,这模样,连我瞧了都有点不忍心了!”
“许二叔你别笑。”
季樱抬眼看他,认认真真道:“若不是碍着我这侄女儿的身份,哪里还用得着来找四叔,我自个儿就去跟大伯说理去了,当小辈儿,可太难了。”
“有我便不难了。”
季渊将扇子一合,当下就起了身,对许千峰和陆星垂拱拱手:“对不住,家里孩子闹,得先顾着她,这顿酒咱们暂且记着,下回我请,定与二位尽兴。”
说着低头看季樱:“走吧,不是说要出气——我说你怎么还吃?”
“真去吗?”
季樱眼睛一亮,飞快地撂下筷子:“不吃了不吃了。”
季克之晓得自己说话不顶用,却是掩不住忧心忡忡:“这……会不会不大合适?”
然而意料当中,无论是他四叔还是他妹子,甚而他妹子身边的那个木头脸丫头,没一个搭理他的。
“只管走你的,很不要你操心。”许千峰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话音未落,已是将目光收了回来,自自在在继续喝他的酒。
陆星垂倒是起身还了礼,目送那三人的身影在楼梯处消失,垂下眼皮,看向桌上那杯残茶。
正午时分,酒楼里正是忙的时候,方才伙计压根儿没来得及给他们这桌上新茶。
她刚才一个没留神喝的那杯,是他的。
……
季渊带着季樱和季克之从酒楼里出来,半点没耽搁,径直就往季海的私塾去了。
也是赶巧,大抵因为是中午时分的缘故,季海和季择之出去用饭了,皆不见踪影。
赶上饭点儿,课堂之内自是没人,但似此等授业之所,普遍都设有饭堂,此刻那里却也极是冷清,只有四五个学生模样的年轻后生在桌边坐着,没精打采地用筷子划拉碗底。
至于那饭堂里的厨子和杂工……
好家伙,已经坐在椅子里开始打瞌睡了。
这情形,换了谁,谁能不闹心?
一行四个人,也勉强称得上声势浩大,略在饭堂瞟了眼,便直直往里走,将那管杂事的小伙计惊了个倒仰,忙不迭地迎上来:“四爷,四公子、三小姐,这是……”
季渊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顾转头看季樱:“忙你自个儿的。”
“怎样都行?”季樱转头问她。
“旁人怎么想我管不着,但我接你回家,便是存了让你肆意活着的意思,自然怎样都行。”
季渊微微一笑。
“成。”
季樱痛快一点头,立刻转进一间课堂,随处逛了逛。
那小伙计顾头顾不上腚,本打算跟着季渊,一回头见季樱奇奇怪怪的,只得又腾腾地跑过来:“三小姐,您……”
“我说,你记一记。”
季樱没回头,只随手指了指一面墙:“这颜色放在课堂之内不妥,换一个吧。也不必大伯和三哥哥操心,正好我有用熟了的装潢匠人,明日便打发来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