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
身后传来一声呼哨。
季樱回过头,陆星垂袖着手,依旧稳稳当当地立在树下,见她望过来,下巴便略往远处点了点。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丝绸铺子门前,阿妙正慢吞吞地左顾右盼,脚下似也有些迟疑,像是在犹豫该不该来叫季樱。
这举动搁在旁人身上或许算不得什么,但于阿妙而言,就已经是有些焦急的表现了。
事情一时半会儿得不出个确切的结论,季樱也就没再耽搁,转身吩咐蔡广全:“你此番可算是什么都没查到,这也不要紧,接着查下去就是了——只一点,下回再见我,勿要再与我说什么坊间的传闻、听来的谣言。譬如甚么大夫人是女菩萨这一类的,没必要再同我提,我要确切的消息,能做得准的,可记住了?”
“哎,我理会得,理会得。”
听见说还有“下一回”,蔡广全心头顿时安乐,将个头点得如同鸡啄米:“只是下次,姑娘又在哪里见我?还有……”
他有点发赧,搓了搓手:“我这手头吧,有些……”
“要钱?”
季樱扫他一眼:“五日之前才给你的钱,这就花使没了?你是见天儿地在家熬银子吃呢?”
嘴上说着话,又回了一下头,却见阿妙顿着脚,看情形,仿佛是预备直接往这边来了。
“不是,哎哟,姑娘可千万别误会我。”
蔡广全一个劲儿摆手:“姑娘这是将我看做那起满眼睛里只认得钱的货色啦,嗐,我哪是那样的人?只是这打听事儿嚜,少不得处处打点着些,你看我这手头又寒酸……嗝——”
话没说完,忽见季樱勾起唇角轻笑一声,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那样花容月貌的一张脸,笑起来也是极好看的,然而却只是嘴角牵动,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无,面上凉浸浸的,大夏天叫人瞧着直发冷……
蔡广全脑袋里一时又冒出许多鬼神传说来,当即往后退了半步,忙不迭改口:“虽是拮据了些,但这两个打点的钱我还拿得出。横竖钱都是姑娘给的,羊毛出在羊身上,我哪好再向姑娘讨要?不必了,不必了!”
“这次我给你十日。”
季樱急着走,没工夫和他掰扯,只管叮嘱:“十日之后,你来多子巷,依旧只管等着,我会找个由头出来见你。”
说罢挥挥手,那蔡广全连忙弓了弓腰,满口答应着,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季樱也就匆匆回转身,往薛家的丝绸铺子去,经过树下,也没抬头再与陆星垂打照面,风似的从他跟前掠了过去。
她一路小跑着回到丝绸铺子,前脚踏进去,尚未喘匀气,家里那车夫后脚便也回来了,在外头往里张望一眼,笑嘻嘻同阿妙搭讪:“姑娘还没忙完啊?”
薛夫人早就沐浴完毕,已等了有一阵了,见季樱回来,少不得问句去了哪儿,所为何事。
季樱随便胡诌了个由头应付过去,午饭便在铺子后头同薛夫人一块儿吃,闲聊片刻,饭后再饮一盏茶,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也就起身告辞,预备早些回家。
然而从铺子里一脚踏出来,却见陆星垂居然还没走,此刻正与她家车夫站在一处说话。
“有些事情要请你家三小姐相助,之后正好顺路送她回季家。你驾车跟着未免有些不便,倒不如先回去——此事已同贵府四爷打过招呼得他首肯,你无须担心。”
那车夫在太阳地里晒了小半个上午,虽说平日里是个勤快的,却也难免多了点想要躲懒的心思。这会子听见说这位陆公子要找他家三小姐帮忙,且家中长辈已是知晓的,便真个想要先溜,回头眼巴巴地看向季樱。
当着人,季樱却也不好拂了陆星垂的面子,只得对那车夫点点头:“那你就先回吧。”独将阿妙留在身边。
待那车夫驾车走远,她这才垮下脸来,抬头与陆星垂对视:“陆公子,这是拿我四叔当幌子?”
“是真有事想请你帮忙。”
陆星垂正色道,眼睛里都闪着真诚的光:“边走边说?”
这个人吧,平日里的确挺正经,同季渊和许千峰那两个不靠谱的瞧着大不相同。季樱一时也闹不清他是真是假,略一思索,便也没多说,拉了阿妙走在头里。
陆星垂身高腿长,不消两步便赶了上来,却并不先提需要她相帮的事,默了默,开口道:“可有打听到什么?”
季樱偏过头去看他一眼,没作声。
“我并无他意。”陆星垂顿了顿,眉心轻轻拧了一下,“只是那人,开口便是钱,只怕未必肯踏实帮你查探……”
季樱仍是没说话,走路走得十分专心。
他二人之前几次都颇说得着,今日却没了话,再加之阿妙又原本是个不爱开口的,这一派静谧便委实怪异得紧。
出得登春台巷,渐渐地四下里变得喧嚷,路两旁的摊档也多了起来。
“可要吃绿豆糕?”
安安静静走了一截儿,陆星垂冷不丁又出声,伸手指了指路边一个卖糕点的小摊。
季樱没搭理他。
“那杏仁茶?”
“……”
得,这回是投喂也不管用了……
陆星垂深吸一口气,快走两步,赶到前头将季樱拦下。
“季三姑娘,那日之事叫你心下不痛快,你若生我的气,我无话可说。”
他言辞恳切道:“但我之初衷,原只是担心那二人对你不利,这之后的事着实在我意料之外,也正因为太过意外,一时情急,我才言行有失分寸,不妥之处,向姑娘赔不是。”
季樱这才抬头来看他。
其实他今日来是一番好意,她如何能不知?说穿了,不过是叫人扒了外头的那层皮,心中不自在罢了。
沉默片刻,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并未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他倒是拉拉杂杂和我说了一大堆,但……”
“漏洞太多,是吗?”
“不错。”季樱点点头,“尤其是那个远房兄弟的说法,一时半会儿真叫我……”
说到这里她蓦地顿住了,张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你偷听了?我分明跟你说了不许偷听!”
小姑娘面上带了些薄恼与震惊,看上去当真可爱,陆星垂不自觉地便笑了起来:“可我并为答应啊。”
“你!”
季樱简直疑心自己的耳朵,嗓门拔高两分:“陆公子,偷听别人说话,非君子所为。”
“我也不算是什么君子。”
陆星垂笑容愈发大了:“充其量,算个武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