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樱倒没料到季克之会跟老太太提这个,不由怔了一瞬,侧过半边身子看他:“跟我商量?做买卖的事我也不懂啊。”
“嘿。”
季克之此时心态比上回好了不少,冲着她乐出一口大白牙,却又马上去看季老太太:“我这人,脑子确实没那么好使,这个我自己心里有数。大哥哥和二哥哥他们什么事都商量着来办,我妹妹……虽然是个女孩儿家,不便事事出面,但她自小比我机灵,如今也比我有主意,所以我这才生出这个想法来,行吗?”
季守之和季应之远远地听见这话,虚飘飘递过来一串笑:“小四这话见外了,我们同你不也是兄弟?你若有事,愿意同我们商量,难道我们还会敷衍你不成?”
季樱便往他俩的方向看了一眼。
说是不会敷衍,但这语气里似真似假的嘲讽和调侃,听上去当真刺耳。
倒是这季克之……
她有些嫌弃地收回目光,落于季克之面上。
或许胸无城府,或许真如他自己所言,不那么聪明,但至少是个敞亮人。
季老太太遥遥坐在上首,看着满目希冀的季克之,也不知怎的视线一错,睨到坐在他身边的女孩儿身上。
这年代本就世风开放,女子从商不是稀罕事,季老太太自个儿,当年也没少为自家的买卖辛劳。
季克之这个请求,在她看来压根儿都算不上请求,兄弟姊妹之间凡事商量着来办,原就理所应当,只是……
看着他兄妹两个和和气气的模样,季老太太那句“等你妹妹伤好了,还得回蔡家去”就有些说不出口。
得亏季大夫人在旁和煦笑着开了口:“这四小子,当真心眼实诚,这点子事也值得如此郑而重之地问。樱儿身子还没好全乎呢,只别累着她就是了。”
说着就去看季老太太:“娘说呢?”
季老太太默了默,到底垂下眼皮,从嗓子眼里哼出一声“嗯”。
这便是应了,季克之当即欢喜起来,道:“那等祖母心中有了章程,我听吩咐就是了。”
竟痛痛快快地就接了这差事,又见这屋里乱哄哄的,于是扯了季樱,向季老太太和长辈们告了辞,从上房里退了出来。
这当口,季萝还在院子里被她娘训呢,瞧见季樱从屋里出来了,偷空甩了个眼刀过来:“你这坏东西!”
季樱就笑,正待做个好人过去替她说两句话,肩上却被人拍了拍。
回过头,就见季渊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
那人仍是一副闲闲散散的模样,同季樱对个脸儿也不言语,抬手就在自个儿身上东摸西摸起来。
先摸了心口,又去掏袖笼子,紧接着,又弯下腰去拽了拽挂在腰间的荷包。
这是有东西要给她?
季樱也就示意她哥先回去,自己站定了等。
然后……
她就眼睁睁看着季渊将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最后,把一只鞋脱了下来。
季樱:!!!
不管是什么,您要是敢从鞋里掏出来,本姑娘可真跟您翻脸啊!
她眼睛睁得老大,脊背都绷紧了,却见那季四爷忽地哈哈一笑,弯着腰抬起脸来看她,也不知从哪儿,变戏法似的捏出来一卷银票,塞了过来。
然后,他便随手从旁边跟着的小厮手里接过灯笼,扛锄头似的往肩上一甩,晃晃悠悠地去了,全程一句话都没说,所过之处,徒留下一地晃晃悠悠的光晕。
这是……已经知道她借钱给陆星垂的事了吧。
季樱低头看看手里的银票。
借出去一百两,收回来一卷,这买卖还怪划算的。
她抿了抿唇,将银票塞给阿妙收了,便领着她也要走。
只行出去不上两步,倒又被叫住了。
季大夫人合上上房的纱门,漾着一脸和煦笑容,快步过来了。
“大伯娘。”
季樱只得站定,回身也冲她笑笑。
“嗳。”
季大夫人软软地答应一声,来到她跟前,一抬胳膊,就将她的手拉住了,神色嗓音温柔可亲:“适才在上房,也没顾得上好好说几句话,一晃便是两年没见了,快叫大伯娘好生瞧瞧。”
说着果真将她从头看到脚,连连点头:“长高了,人也瘦了,瞧着模样比从前更好,我们樱儿啊,怎么就这么会长?”
一头说着,仿佛忍不住似的,两指轻轻捏捏她的脸,柔声低喃:“那日你四叔捎信儿来,说是把你接回了家,我当时就想同你祖母一起回来,只是山上的事没能安顿妥当,这才耽搁了……大伯娘惦记你呢。”
这种太过亲昵的互动,季樱其实是有些不惯的,却又不能不配合,只得任她揉捏,乖巧笑道:“我也惦记大伯娘和家里人,从前樱儿不懂事……”
“好了好了。”
季大夫人佯作生气,摸摸她头发:“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头先儿吃饭时,瞧见你这二年,连那挑嘴的毛病都给扳了回来,可叫我心疼坏了。我看那蔡家,却是不能再去了,回头我好好劝劝你祖母,啊?”
因又问:“身上的伤如今是怎么样了?我听郑嫂子说,还在吃药呢——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如何伤成这样的?”
季樱心头一顿。
这个问题,季老太太没有问过她,季渊也没有问过她,兴许是已经向蔡广全打听过了,这会子,却从这大伯娘的口中问了出来。
然而她醒过来时,便已从斜坡上滚了下来,那天发生的事,她还真是不太清楚。
略琢磨了一下,她脸上的笑容就浅淡了两分:“多谢大伯娘关怀,只是那日,实则我自己也不大明白是怎么回事,此时想起来,脑子里还混沌得很。那密林子里太黑了,我同那个……我俩搀着手走,也不知怎么,就一同滚了下来……”
越说声音越低,头也跟着垂了下去。
“哎哟,不说了不说了,回头别再做噩梦。”
季大夫人模样瞧着很心疼,忙哄孩子似的将她拍了两拍:“过去了就过去了,咱们不想了啊,叫我瞧着心里不是滋味。”
又瞧瞧季樱身上的穿戴:“你与四小子没娘照顾,爹也不在身边,老太太到底年岁大了,总有顾不到的时候。我瞧你这一身可比从前清淡多了,明儿我让人送些小物件儿来,倘或缺什么,只管来和大伯娘说,都是自家人,可不兴客套,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