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轩想做什么,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就连剑都握不稳,他跌坐在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尹悦看了他一眼,他戴着面具看不见眼睛,也就没管,继续欣赏厮杀,不断发出感叹。
“哎,一波不如一波,真是没劲。”
没一会,厮杀声停止了,沐轩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还站着,他气喘吁吁,身上的伤口还在冒血。
尹悦撑着头看他,温柔的询问,“小先生觉得如何?”
语气轻松的仿佛在问“饭好吃吗?”,她真把自己当成了温柔贤惠的妻子,时时刻刻询问丈夫的想法,可惜她就算披上千层万层的人皮也难掩藏他皮下的兽心。
畜生是不会说人话的。
她不见沐轩回答,就自己说下去,“不怪小先生不喜欢,我都觉得无聊。”她扭过头,一脸厌恶的看着最后的幸存者,想了想后说,“这样吧,去把五三带来,再挑几个最近关押的人来,最好是已经半疯的,这样就有看点了。”
“够了。”沐轩忍无可忍,猛然站起。
尹悦冷冷的抬眸,凹陷的眼睛阴嗖嗖的,“不够,本姑娘不尽兴。”
她一个眼神,就有人站到了沐轩身边,将他强行按坐回去。
不一会,一群人被带来了,沐轩在看到最后一个人时又坐不住了,又被旁边的人蛮狠的按了回去。
任柯是被架着丢到圈内的,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黑衣,双眸紧闭,毫无反应。
尹悦翘着兰花指倒了杯水,拎着裙摆走下去,将杯中的热水倒在了任柯脸上,看着他颤抖了一下,然后慢慢的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缓缓睁开,露出一双茫然的眼睛,眼皮微微一拉,浓密的睫毛将那眼睛遮了大半。
尹悦起身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最后又停在还在茫然状态的任柯面前,嘴角上扬,“本小姐今天心情好,赏你们一个恩典,你们可得好好表现啊。”
她说完出了圈子,任柯涣散的眼神逐渐集中,撑着地起身,晃了晃脑袋。
沐轩“哗”一下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激动的大喊,“住手。”
尹悦对他的阻止熟视无睹,拍了拍手,然后圈内又开始了厮杀,任柯反应极快,面对横扫而来的剑侧身闪躲,劈了那人的手腕先将兵器抢了过来。
“小先生赌谁?”
沐轩目不转睛的看着任柯,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尹悦将鞭子轻放在桌上,撑着脑袋以一种纯情少女的目光看他,“若是不赌,即便最后有人活了下来也是要死的。”
沐轩手心冒汗,脚不自觉的轻颤,回头看她,面具下的眼睛盛满了厌恶和恨意,“赌对了,人归我吗?”
她好像看不懂他眼里的神色一样,笑吟吟的点头。
他抬手指向圈内,站在最边上的人。
尹悦看过去,可不就是刚领回来玩的五三嘛,要说这疯子就是招人喜欢,原本是她先看上的,她一个不注意把人玩丢人了,偏偏老山主遇到就给瞧上了,她总不能为了一个人玩物得罪了老东西,如今再想,若不是老山主想必被抽筋剥皮的就是自己了。
她笑容僵住,神色玩味,此人她还没玩够呢,怎么舍得送人,转念一想,又不是立刻就给他,玩够了,玩成半死或者将尸体给他不就好了,不都是一样的嘛。
祁山盛行这种圈杀游戏,将人围在一个圈里厮杀,直到只剩最后一人才算结束。也有人想要跳出这个圈逃走,只是一般都死于万箭穿心,或者被圈外更多人的围攻。
所以,圈杀游戏唯一的出路就是,成为最后幸存者。
任柯自来祁山就参与过许多次,次次都是死里逃生。参与次数多了,他也知道在这圈里的人求生欲有多厉害,他不盲目参斗,站在最边上解决对自己下手的人就好,保存力气才是最重要的。
他趁着空隙看向前面,尹悦他知道,而旁边那个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他不知是谁。
这次的厮杀比上次更加悲惨,因为这次圈内的都是些练功走火入魔的疯子,招招很辣阴毒,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拼个一线生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血腥暴力。
沐轩仿佛是自己在圈内一样的恐慌,虽然知道任柯是不会死的,可是目睹这样的场面还是让人从脚底生寒。
[我看不下去了,下线了,拜拜。]
他只是看了这么一次,而任柯却切身处地的经历了很多次。熟能生巧,他神情冷静,闪躲快捷。
一个人在地狱久了,也会变成鬼的。
尹悦兴趣缺缺,和旁边人小声说了点什么,然后就撑着脑袋闭目养神了,在尖锐的兵器碰撞声、和人受伤的疼喊声中安然自若。
任柯杀完老山主时就已经身负重伤,昨晚又被十七打伤,虽然尹悦让人给他治伤,不过一夜并无什么作用,何况他神经紧张,一夜未眠更是精神不济,此刻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看人总晃影,而面前是如狼似虎的疯子们,他只稍稍走神就会被咬断脖颈。
以往这种圈杀游戏能在半个时辰之内结束,这次却拖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天边的红光消失,院子里点了火把,有人来通知“山主请两位去中和堂”了好几次,圈内都还剩了几人。
尹悦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即便来通知的人已经几次三番的提醒她是山主请的,她依然置若罔闻,就好像眼皮有千金重睁不开一样。
沐轩望着任柯身上、脸上逐渐沾血,握剑的手微微颤动,他比起对手身形实在是瘦弱的可怜,就像羊羔面对猛虎,要么殊死一搏,要么缴械投降。
于任柯而言,永远只会有第一个选项,如果要加一个选项,一定是同归于尽。
圈内人数变少,任柯不可能再置身于外捡漏,面对横来竖劈的刀剑,他好几次眼前一花只差些送命,只得适当受一些刀剑的舔舐以痛感来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时常做这种以伤换命的事,在生杀予夺的战场上,痛感是唯一可以让他坚信自己还是个活着的感觉。
他才稍出了口气,又来了摧枯拉朽之势而来的拳头,剑自下而上直奔他那灌满内力的手,那人似乎猜到了他要做什么,粗糙的手掌一转翻了个面恰好错开他的剑,还一掌拍在了他的肩上,一股力从他的肩处顺着血脉绞缠在他心肺,他立即凝神运气,但那人内息浑厚就如他的拳头一般有千般变化,他压制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刚好才在了圈线上,“噗嗤”一口血喷洒出来。
沐轩整个人惊起,被旁边的人死死拉住。
那打伤任柯的人没有面具,长着一张老气横秋的脸,自眉心有一道凸出的疤蜿蜒到左下颚,那疤将他眉眼甚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从一开始沐轩就注意到他了,因为圈内二十多人,就他来时手上带有链子直到开始了才解开,也只有他自始至终不用一刀一剑,光凭拳头断了对手的刀剑取其性命。
任柯一直在边上没有对上过他,此刻人少了圈空了,他就注意到了边上沉默的少年。
刚才一瞬交手他感觉少年所使的招式和身上的气息十分熟悉,那一掌又叫他感觉到少年体内萦绕着一个故人的气息,如此种种让他没有继续对其下手,他一脚踹开对他冲来的人,还顺手阻止了要趁机杀任柯的人,抽空问:“你就是杀死老狗的小东西?”
任柯五脏六腑在这几日遭受了重创,刚才这下将他旧状全翻了出来,他此刻用剑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闻言冷冷的抬眼看着他,脸上红血与他白皙的肌肤形成了对比,院内明亮的火把隐约映着他浓密的睫毛,他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毫无感情却过分的亮堂,与这院内的火光交相辉映。
是个顶漂亮的人,与这糜烂腐臭的祁山人大有不同,只这么一瞧,,刀疤脸就大概猜到眼前这个他抬手就能捏死的小子是如何杀死那个□□熏心的老东西的了。
任柯强行调息,白皙的皮囊下青筋暴跳,脖颈间血脉膨胀。
刀疤脸忽的心情愉悦起来,嘿嘿一笑,转身迎上一剑,他一掌推过去,剑身断裂,他捏死了胆敢偷袭他的人,本就扭曲的眉眼变得可怖起来,众人都颤了颤。
尹悦听到他说话就缓缓睁开眼睛,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她脸上厚重的□□清晰可见,嘴上的胭脂更加鲜红,活像义庄里刚放的纸糊的女童。
旁边来请他的人一见她睁开眼睛,立即俯首欲要再道,还未开口,之间眼前一晃,脑门就被劈了一道鞭印,跑腿的人还未出就断了气。
尹悦浑不在意的收回鞭子,来了兴趣,懒懒的往后一靠,看着圈内,目光落在了刀疤脸身上。
任柯气息紊乱是其次,主要是五脏六腑被那一掌激的绞痛,他将稀薄的内里运转开来,却不料那人内力难缠的紧,怎么也赶不出体内,与他体内原本的气息缠绕起来。
刀疤脸看着圈内仅剩的两人,皆颤颤巍巍的不敢上前,便侧身看旁边瞪直眼睛以防备姿势运息的少年,抬手朝他奔去。
任柯连忙收气,将剑横在面前去挡,掌风凌厉,他气息凌乱提不出多余的来,抵不住对手浑厚沉重的内力。
区区一把剑可能也没想到自己要承受这么可怕的力量,“啪塔”一声罢工不干了,许是思量过谁更惹不起,于是往好欺负的那边倒,让那一掌凌空拍了过去。
任柯被力冲往后退了些,眼见那布满疮痍的粗掌转了一圈朝自己而来,那一刹那他脑海里全是母亲穿着漂亮的紫棠色襦裙,站在花瓣纷飞的海棠树下朝自己招手。
刀疤脸的毒掌最终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一股霸道的内里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把本就在造反的五脏六腑更是撞的肆无忌惮,任柯被他另一只手拉住,连往后倒都不配。
“够了!”沐轩挣开旁边人的钳制,冲了下去,还没到圈边就被尹悦的鞭子抽翻在地上,这次的力比之前的重上百倍,立即就让他疼的青筋暴起,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尹悦拎起红裙摆,鞭子甩到旁边,厌厌的走下来,对圈内愣住的黑面具人说,“怎么?不想活了?”
语气轻蔑,只一句就将那两人喊回神,那两人面面相觑似乎达成了共识,一齐举起刀冲了过去。
“不……”沐轩发现自己竟然连说话都困难,嗓子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割一样,明明被打的是背上,可是疼却是在体内,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撕咬,没有一处安生,他感觉身上每一寸都在裂开,疼的他直抽搐。
眼见着那两人冲过去,两把剑从后背一起刺穿了刀疤脸的胸腹,任柯被一股雄厚的内里包裹着,感觉像是落入了棉花里一样,扭曲的五脏六腑好像在达到顶峰后就逐渐安宁下来,体内暴动的内里也变得柔和,如春雨一般轻柔的在他周身游走,逐渐救治他体内干涸的地方。
好久没有这样舒适的感觉了,舒适到好像一切都是梦,一切的血雨腥风都是他某夜做了一场荒唐可笑的噩梦,他清晨醒来梦里的一切烟消云散,早起的母亲站在海棠树下,身上崭新的紫棠色衣裙与纷纷扰扰的海棠花交相辉映,她正将一碗热腾腾的粥放在桌上,回头对自己招了招手,好像说了些什么。
他笑着奔跑过去,正想将梦里的荒唐事告诉她,他甚至神态语调都想好了,可是他还没靠近,那些缓缓飘落的粉花变的鲜红,他感觉心血在逆流,他一张嘴就吐出了一口血,眼前逐渐清晰,刀疤脸将他推出了圈内,自己转身一吼将插刀剑的那两人震开。
任柯跌倒在地,适才混乱不堪的气息此刻正有条不紊的在体内流转,感觉全身畅通,五脏六腑也平复了下来,昏昏沉沉的脑袋也变得明朗,眼前这个刀疤脸误打误撞给他打通了任督二脉?他立刻就将这个可笑的想法抛之脑后。
圈内此刻只剩下刀疤脸一人还站着,只是看贯穿他胸腹的刀剑就知道他站不久,果然不过片刻他就跪倒在地,血液从口鼻灌出。
尹悦略微嫌弃的看了一眼刀疤脸,然后蹲下身看还在抽搐的沐轩,眉毛一拉做出了一副心疼的模样,“是不是很疼啊?”
沐轩说不出话,体内仿佛有蚀骨的蛆虫,他的筋骨在一点一点的被啃蚀,让他生不如死。
“哎,我就一份蝎毒,还是偷来的,本来想用来对付那些不听话的老东西,没想到老东西都被我爹解决了,我就想留着也是浪费,反正你也不听话,就想给你用也正好,没想到这毒还有点意思。”
尹悦白骨爪沿着他的面具勾勒,最后手停在了他的领前,一脸心疼的表情,看着他有话说不出来,心疼的表情更深了,手继续像下游走,“瞧瞧我们小先生疼的。”
沐轩恶心的不行,痛苦的想要甩开她手,只是脑子里这么想,身体却动不了。
他拼命的挣扎,看到尹悦的表情逐渐变得猥琐,他忽然感觉体内的蚀骨感消失了,能感受到身体可以支配了,在尹悦手没触碰到底线之前,他甩开了她的手,跌跌撞撞的起身。
痛感还未完全消失,他起的太猛,才蹬了两步脚就一软,跪倒在了任柯面前。而圈杀游戏都最后的生存者,此刻正疑惑不解的看着刀疤脸,感觉到旁边的动静回了头,看着青面獠牙的面具,眼中的不解还未消散又叠了一层迷茫。
沐轩牙关都要咬碎了才将身上的无力感压下去,抓着任柯的衣摆说,“结束了,他是我的。”他几乎用了全身力气才说出的话,依旧单薄无力,风一吹就散了。
尹悦起身拍了拍衣袖,歪脖子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人,慢慢走进圈内,不耐烦的说,“给你给你。”
闻言,沐轩费力的起身,长长的出了口气,轻声说,“我是要帮你,你不要再打我了。”他是真怕这个狗崽子像上次狗咬吕洞宾,将他给打晕了。
任柯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了什么,看着眼前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更加不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