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南德娜大巫!我久闻大名了!大巫您一直静修,明明相隔不远,我却没去拜访,怕惊扰到大巫你。”
店伙计目露惊喜,狠不得立即和南德娜请教一番的样子。对于小伙子的热情,南德娜有点敬而远之,只是尴尬地笑着。
雪麒麟见了便刻意地轻咳一声,摆明是要提醒这名年轻人慎重其事。
店伙计似乎也不是笨拙之辈,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连忙搔着头表达歉意:
“抱歉,南德娜大巫,我有点兴奋过头了。”
话毕,他朝雪麒麟点头示意,算是感谢她的提醒。
雪麒麟没理他,撇了撇面具底下的嘴巴。
“南德娜大巫,您来这破店,是要买些材料回去制作圣物吗?坦白说,这里的质量并不太好,都很敷衍耶。如果大巫你真的想买些祭物,不妨去城西处的葛利果大巫处买。”
如果雪麒麟能够听懂店伙计的话,恐怕就要笑得前仰后翻,坐倒在地抱着肚子翻滚起来了。
可惜,她不懂。
南德娜倒是听懂了,她的反应很是微妙,徘徊于想笑和无奈之间,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混小子,你说谁的店是破店呀!信不信我把你撵回家去?”
店伙计还想再劝,结果店里的布帘被人从里掀动揭开,随之而来的还有这一句责骂。
一名满脸胡须,皮肤黝黑的瘦削男子出来露面。
这个男人大概就是南德娜要找的卡皮尔了。
“我真是吃错了药,才会收你这要天赋没天赋的臭小子为徒。今天让你去买的鸡呢?你买回来了吗?”
卡皮尔对着店伙计──他的学生劈头就骂,声音之洪亮与他缺乏肌肉,看起来瘦弱不已的身材不太相称。
他眼眸上圈着一轮黑色,像是长期睡眠不足似的,不过他本身皮肤较黑,看起来并不太明显。
他也是一位‘巫’吗?雪麒麟有些意外。
虽然没有任何根据,而且还有些先入为主,她以为‘巫’都是女性。
“还不赶快去?”
卡皮尔指了指街外,那店伙计立即一脸委屈,忙不迭地往外跑去,似乎是要去完成自己老师所交代的任务了。
不过,他没有跑出几步,又跑了回来。
原来是没有带钱,他自店里深处带起几枚铜币,然后便跑出摊位,很快就埋身于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卡皮尔骂骂咧咧地嘀咕着:“真是没大没小的小混帐。”将注意力移动到南德娜身上,眼睛便瞪大了。
“哎呀,这不是只喜欢蹲在家里念经的南德娜吗?”
“……”
他的话无法让人分辨出几分是真心的嘲讽,几分是玩笑,而南德娜选择沉默而对,任由自己的眼角抽动也不说话。
“哦,还有了位小可爱呢。”
卡皮尔挑起眉毛,这时的目光正落在藏起了身影的雪麒麟之上。他正用诧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雪麒麟。
“南德娜,你不是不收徒的吗?”
他摆出一副真的“忍不住”的表情,眨着眼睛如此问道。
雪麒麟完全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外星话,视线在两人脸上来来回回,面具之下一脸懵逼。
不过,南德娜也没有搭话就是了。
“你在‘巫’里也是臭名传播得很,不仅是孤傲,不怎么与其他‘巫’来往,没想到现在还收起了徒来,当初很多人撞破了头都想拜在你的门下,他们要是知道那位拒人远之的南德娜居然收徒了,脸色一定很精彩吧。
说了句“请进”吧,卡皮尔邀请来人走进他的店里,并谍谍不休地说着话。南德娜的眼角持续抽动,就差一句:“你可以闭嘴了吗?”
雪麒麟则因为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所以索性选择不理会两人,径自往店里各处东看西瞧。
这个满是简易摊位的市集里,卡皮尔的店算得上是另类。
尽管依然是在地面上竖起几根木材当支架,撑起看起来防水厚实的布充当墙壁和天花板,恐怕承受不住大风吹袭的简陋店铺,但卡皮尔的店却大得多了,竟然还有隔间存在,估摸有其他摊位的四倍大小吧。
只是,这家店肯定不会受欢迎。
谁会买一堆古怪的动物制品?动物粪便之类就不提了,那些动物头骨,经过防腐处理的鸡爪,还有由牛角制成的喇叭,一般人都不会感兴趣购买吧。
雪麒麟看得啧啧称奇,但如果要她掏钱,她肯定不会用来买这一堆没甚大用的东西,但她却很明白往往就是这些别人看起来古怪的东西,更会用于一些仪式之上。
如此看来,这位卡皮尔除了是一名“巫”外,很可能还是一位仪式用具商。
卡皮尔揭开布帘将两人带到店里深处,应该是他工作室的隔间。
这里徘徊着古怪的气味,有点臭,雪麒麟皱着鼻子,不想承认那张方型矮工作桌上堆放的团块状物会是某种动物的粪便。
“坐吧。”
卡皮尔搬来两张小矮椅,请雪麒麟和南德娜落座。
这小矮椅确实矮,就算身材娇小的雪麒麟坐在上面,也像是蹲着似的,更别说是高挑的南德娜了。后者调整了好几次姿势,索性将修长的腿伸长。那上面的肌肤在昏暗的油灯照耀上忽明忽暗,纹在上面的白色刺青就着火辉若隐若现。
卡皮尔靠在一根支撑着店铺的柱子上,扬起爽朗之中掺杂着挖苦的笑容。
“南德娜,你这位稀客来拜访我的客,是想买点牛粪去施肥吗?怎么样?你是要转行当农民了?还是改去侍奉农耕之神?”
雪麒麟不懂他奸笑地说着什么,但看南德娜眼角又在抽搐就足以得出那不是什么好话的猜测。
话说回来,雪麒麟见卡皮尔满脸胡须,样子又生得死板,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是个话唠。
她不知道的是,南德娜其实对这位卡皮尔没有多少好感。
他嘴太贱了。
“我不是轻易改信者。”
南德娜叹息一声,然后咬重语气强调。
“哦,是吗?”
卡皮尔随口一答,漫不经心的,给人一种“这又有什么关系?”的感觉。
“他在说什么呀?”
看见南德娜眼角又在抽动,雪麒麟终于忍不住小声凑在南德娜耳边发问。后者沉默几秒,回答说:
“他嘴巴很贱,在说一些有的没的。”
嘴巴贱?雪麒麟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她有些不满,然而卡皮尔似乎性格本就如此,也没有带着多少恶意的样子,雪麒麟也不好自作主张擅替南德娜教训对方。
而且,现在的她能不能打过对方还是另一回事。
这位卡皮尔有着和南德娜不相上下的气息强度,换言之,他也是一位“大巫”,而所谓的“大巫”,依雪麒麟的猜测或许有着“天境”的战斗力。
只能说,不太好说。
“巫”和武者不同,武者是特化战斗系的类别,而“巫”更像是多功能的一系。就雪麒麟从南德娜口中得来的信息,“巫”除了可以战斗外,也可以治病、寻物、占卜,甚至是布置房间,驱使鬼神,极像传统意义上的魔女和巫婆一系的灵者。
卡皮尔接下来又说了一堆雪麒麟听不懂的话,直到南德娜不耐烦到极点,眼角抽动得越来越快,甚至浮现出井字型皱纹的下一秒为止──
“你说够没有?”
南德娜令人诧异地大喊出声,吓了雪麒麟一跳。
接着,她嘴巴气愤地站起身上,胸脯一阵起伏,不停地破口大骂,以前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在此刻完全瓦解。
“你的嘴巴难道不能缝起来吗?你信仰的神明难道就没有引导你如何说话?沉默是金如此简显的道理你也不懂?你脑袋了长草了吗?谁会跑去信仰什么农耕之神?我看你要被马踢几下脑袋才会恢复正常,不再去想的有的没的吧?是吧?要命了,你的罗嗦真是人神共愤,我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喜欢和你来往,你都好几十岁了,可以麻烦你收敛一下吗?还是说怎么着,你嫌命长了?要不要我把你放在外面货架,风干了的各种粪便塞进你口中,你才会止住你的说话?”
这一连串的句子,南德娜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的,里面没有一丝呼吸的间断。
雪麒麟一阵目瞪口呆,不是惊讶于南德娜可以不用换气就骂出如此冗长的话,而是对南德娜也会有如此愠怒,不惜言辞痛骂别人的一面感到难以置信。
──不对,仔细想想这其实早就有预兆了。
雪麒麟已经不止一次,从南德娜眼角抽搐的迹象里捕捉到她快要暴怒的预兆。
不过在此之前,南德娜都很好克制着那种情绪,所以雪麒麟事到如今才真正见识到她的另一面。
与雪麒麟的反应不同,卡皮尔却大笑出声,面朝南德娜露出讽刺的笑容。
“哈哈哈,我还以为你真的改过自新,结果还是死性不改。瞧,就是这种骂人劲,让我想起我们学生时期用药砵吃饭的时光。”
“还行……”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雪麒麟意外的目光,南德娜重重吐出一口气,揉着鼻翼重新坐在位置上。
雪麒麟对她投以关切的眼神,她便回了一个没关系的手势。
“那真是一段不想令人想起的时光,卡皮尔。”
南德娜回应了卡皮尔,后者便得寸进尺地换上调侃的口吻深究:
“具体是哪里不想让你想起呢?”
卡皮尔进一步罗列一些陈年往事以供选择:
“是老师整天花天酒地呢?还是经常有讨债的人上门?抑或是街口那赶羊小哥对你疯狂追求了一整年的事情?”
“都不是。”
南德娜摇了摇头,然后狠狠瞪向了卡皮尔。
“是你整天弄得屋里臭气冲天,还把鸡、鸭之类的走兽养在房间里,弄得四处都是排泄物的事。”
“是吗?”
卡皮尔先佯作惊讶,接着抬手抹着眼角不存在的泪珠。
“真是叫人苦恼呀,当时我明明也有把自制的奉物分享给你才对啊……没想到你会如此讨厌我。”
“闭嘴。”
南德娜忍无可忍,抓住一旁不知道装有什么的木桶扔向卡皮尔。
咚的一声!
卡皮尔脑袋中招,痛得闷哼一声。
坐在一旁,至今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的雪麒麟还是懵的。她能看出两人有些不对头,但却难以评论两个人算不算得上是关系差,因为他们看上去像是在打闹。
“你再罗罗嗦嗦的,我就让你整整一个月拉肚子。”
狠狠地放话,南德娜威胁着说。
“好好好,你有理。”
卡皮尔一边揉着被击中的额头,一边投降似的举起另一只手。
“所以呢,你是来干嘛的?”
卡皮尔拿起放在工作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里面的泪体。那里面盛着的应该是酒,雪麒麟能够闻到淡淡的酒香,但算不上是好酒,应该不会是南德娜口中的“神酒”。
“酒。”
南德娜回答问题时,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她那尴尬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看管好神酒的关系吧,但放在这个时刻,却变得有点微妙和另有所指起来了。
“酒?”
卡皮尔呆呆地望了自己的杯子一眼,然后用变得古怪的眼神望向南德娜。
“你是想喝我的酒?”他不可思议地问道。
“……”
南德娜一愣,似乎没想到会做成误解。
不过她好像已经脱去少女的羞涩,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动摇,带着几分怨气地说:
“你想什么呢?你可以不要胡思乱想吗?”
卡皮尔耸了耸肩。
“所以,你是想也喝酒吧?”
南德娜还是一脸气闷,还是没忍住叹息出声。
“我为什么要特地来你这里喝酒呢?我可没有闲到想和你叙旧的地方,而且你家里的酒也不见得上好喝。”
“这倒也是,南德娜大巫名声远播,想要什么酒要不到呢。”
卡皮尔这句话说得有点酸,不过其中嘲笑的成分居多。雪麒麟此刻终于明白,两人就是一对关系好的冤家儿。
忽然地,卡皮尔像是惊觉什么般,惊呼一声:
“你该不会是来要‘神酒’的吧?”
“我──”
“哦,也是,毕竟多了个学生。”
卡皮尔自认理解了缘由,就打断了刚吐出一个字的南德娜,自说自话地说出答案。他还再次用打量的目光看向雪麒麟,后者不明白两个人说了什么,只能对他歪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