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变的,永远是那日轮的辉芒。
来到了异国,面对陌生的环境,雪麒麟唯一感到亲切的,恐怕也就只有刺目而温暖的光辉。
仰望天空总能看到的日和月,让她意识到仍然活在当下。
只是,再温暖的阳光也有着渗透不到的地方,就好比于心里的孤独之处。
“三年了啊……”
雪麒麟的叹息徘徊在房间之中,刹那就融进明媚的阳光之中无影无踪。
这一声叹息无法传达到某何人的耳中。
小七,一直很担心吧?小云会有什么反应呢?她们……知道我在这里吗?思织交缠如结难解,自窗外透入的盛夏阳光没法驱散雪麒麟心里的烦忧。
就连入眠都变得害怕,害怕一觉醒来又再飘荡远方。
从知道自己已经流落他乡三年之久,这几天来雪麒麟都难以抱拥安稳入睡。
在那无眠的晚上,她只会坐在窗边,靠在摇椅之上,在摇荡之间仰着天空的那一或残或全的月,期盼着那些自己所爱之人,正和自己共同仰望着同一片天空。
就像现在她坐在窗边仰望着澄澈的天空一样。
“真是要命了……”
又是一声叹息逸出樱唇,雪麒麟微微屈起赤裸的双腿,脚趾划过椅子之上,指甲映着阳光一片晶莹。
自己还如以前一样,只是不知道流落到什么鬼地方而已!雪麒麟翻了翻白眼,真是很想走到窗前大声咒骂:“贼老天,你耍我你牛逼是吧!”
不过,她连这小小的发泄都不被允许。
主要是救命恩人兼收留她的人──也可以说是饲主──南德娜不准她引起其他的人注意,而原因是华朝人在这个国度里特别受到孔雀卫关注之故。
雪麒麟听南德娜说起过孔雀卫,以高超的理解力将之与镇国卫划上了等号。
据南德娜所说,近年来华朝的势力一直在婆罗多隐密行动。当然,这些行动都是以渗透和搞破坏为主。
平民百姓或许不知道其中的细节,但是这个国家的军政机关特别关注华朝人却是不争的事实。这从那名年轻孔雀卫对雪麒麟多加警戒一事就可以侧面证明了。
“哎哎哎,真是烦死了咩。”
雪麒麟想着自己的处境,引不住在躺椅子上烦躁地左滚右滚、滚来滚去。
“怎么觉得自己又被卷进了麻烦之中了呀?”
停下来望着天花板,雪麒麟皱着鼻子说道。她真是受够了,不仅是流落到这个神神鬼鬼的国家,还成为了受关注的人群之一,更重要的是,她的力量还没有恢复。
虽然经脉受损严重,雪麒麟早已有恢复需时的心理准备,但几天过去却连一点进展都没有,她真的心烦得很了。
当然,她是有点急了。
但急着回家,有错吗?
“你在吵什么?”
大概是被刚才雪麒麟在躺椅上滚来滚去发出的声响惊动到了,南德娜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南德娜的房子不算得上大,但只有她一个人住,所以给雪麒麟额外分出了一间房还是可以办到的。事实上,雪麒麟已经在这家客房间沉睡了三年之久。
“思愁啊……有问题吗?”
雪麒麟有气无力地答道。
“还行。”南德娜受不了地叹口气。
说起来,这位所谓的“巫”性格倒是平和得很,雪麒麟喝光了她价值连城的酒,她还算得上是心平气和,甚至也没有多少追究就不了了之。
雪麒麟是在第二天才真正知道那些酒的价值,顿时愧疚至今。
她想要赔偿──至少给一些补偿,但对方的回答始终是一句:“你赔不起。”就将话题带过去,也不知道她是想让愧疚来折磨自己,还是真的温柔到不作任何计较了。
不过,提到神酒时,南德娜的眼眉总是在跳。
雪麒麟觉得那是她即将暴怒的预兆,但南德娜每次跳完就算,也不见真的发怒。
“吵到你了吗?”
自觉亏欠太多,雪麒麟难免不好意思起来。她在椅子上坐起身体,搔着脑袋询问南德娜。
“没怎么影响到。”
南德娜回答着说,走过来把窗户给掩上些许。
她似乎总喜欢把房间弄得昏暗一些,也不怎么出门逛街晒太阳。雪麒麟以为她是不喜欢太亮,但问及对方时,对方只是搬出一套“神明不喜欢跟它对话的人置身在太亮的地方”这一番论调。
雪麒麟不明白神明为什么不喜欢别人待在太亮的地方跟它说话。
不过,她也不会去深究这件事,因为她有会换来长篇大论的预兆。她不喜欢长篇大论,尤其是那些累赘繁琐的理论。
“神明不喜欢太吵闹,我希望在我冥想的时候,你不要太过调皮。”
南德娜回过神来,用一种在看待孩子的眼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雪麒麟。雪麒麟不喜欢这种眼神,自己可是几十岁人了,于是皱了皱鼻子以示不满。
南德娜视以不见,上下打量了雪麒麟一眼。
“你怎么看穿这样?”
“啊?”
雪麒麟眨眨眼睛,然后才望向自己的打扮。她没有缠上外面的布,只穿着那围胸以及小短裤,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的程度远超这个时代的清凉。
“有问题吗?我在房里,又没有其他人。”
谁叫她是来自现代?雪麒麟自觉一点问题都没有,又没有外人在,她就算全裸也没有问题吧?
她不喜欢那长幻的布条缠在自己身上,那会让她看起来又矮又胖,拥肿得很。
“……”
南德娜像是话语用尽一般无言以对。
“神明不喜欢女性裸露太多。”
南德娜又搬出她惯用的那一套“神明喜好论”了。
雪麒麟一不信仙二不信佛,更不会相信异域的神。所谓的神明──传统意义上的超然存在大多都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而生的灵性存在罢了,本质上并没有多神秘。
像是器灵,在某些灵性系统里会被称为器物之神,这就是很好的例子。
“那又不是我要见它,它来偷窥我我也很绝望咩!”她于是摊着手无奈地反驳说。
南德娜眼角抽了抽,口中又冒出“还行……”两个字,只是明显听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嗯,她又看起来快要暴怒了,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不过,在下一秒,她果然又平伏下来。
“换上吧。”
南德娜突地说道,将拦腰挂在手中,叠好的衣服抛到雪麒麟怀里。
“什么东西呀?”
雪麒麟感觉到有些硬物藏在衣物之中,翻开一看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古古怪怪的面具。
面具上面用几何线条抽象地描绘着某种诡异的面貌。
那该不会是某个神明的样子吧?雪麒麟懂得些许相关的知识,有了这样子的猜测。
“这是侍巫者的面具,上面刻划着的是‘经’里信徒的形象。”
“侍巫者?”
又是第一次听到的字眼。
“嗯。”
南德娜点了点头,走到一旁拿起放在柜子上的两尊金制神像,解释说:
“‘巫’是侍奉神明的人,你已经知道了吧?”她举起一只比较大的神像晃了晃,这尊人偶明显在代表着巫。她接着举起第二尊神像晃动,“而‘侍巫者’则是跟随‘巫’的人们。”
“跟随着‘巫’的人?”
雪麒麟略显懵懂。
“说白了,就是‘巫’的学生了。”
南德娜换了个说法,雪麒麟这下子秒懂了。她握拳击掌,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后又撇着嘴巴抱怨:
“你一早这样就不就行了么?偏要说那些奇奇怪怪的名词,很难懂耶!跟来跟去什么的……”
“那些可都是神圣的名词。”
南德娜语带斥责之意。
“好好好,反正就是规定,对吧?然后这些神明很喜欢这些规条,所以得好好蔚守……是这个意思吧?”
雪麒麟耸了耸肩,亏欠对方太多的她只有让步一途。
不过,这不妨碍她语气里带着挖苦。
“你真的是不敬神明之辈,我当初就不应该救你。”
南德娜不快地说着,用力将两尊神象放回原位,连续敲出两下“咚!”的响声。刚才有一刹那,她握紧了拳头,不知道是否想给雪麒麟来上一拳让她品尝一下“巫”或是神明的怒火。
这一拳没有打出来。
尽管如此,雪麒麟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愠怒。
“好嘛,对不起咩。”她先道歉,接着换上歉意的态度,“你救了我,我是感激你的,不过……你瞧咩,你的神又不是我的神,你如果不用它的规条来管我,我也不会这样了啊……我不喜欢那样子,你可以说是你的规矩,那样就好接受得多了。”
南德娜听了又是一阵无言。
可能被雪麒麟这一番话给绕晕了吧?
这位大巫拧着眉心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好一阵子才不置可否地叹息一声,颇有一种不想在争论这件事的意思。
“你把衣服换上吧。”她换了个话题。
雪麒麟也觉得两个价值观不同的人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来,只会得出“对牛弹琴”的结果,所以跟着南德娜改变话题会是不错的选择。
“所以我为什么要换上这个呢?”
雪麒麟抱着衣服起身,将面具放到椅子上,然后先后展开这一套衣服察看。这一套衣服有一件黑色连帽披风,以及一套连衣,纹有很多古怪图纹的短裙子。
“这几天,我的冥想效果不太好。”
南德娜给出一个看似无关的回答。
“啊……”
想了想,雪麒麟却理解了其中的意味。
南德娜冥想效果不佳,就是因为缺少了神酒的辅助。据她形容,神酒就是用来搭建和神明沟通桥梁的必要之物,缺少了神酒,这种沟通效果削弱很多。
硬要说,把“神酒”比喻为“天线”倒是不错的选择。
“没有‘神酒’,神明都不太搭理我了。我得去向其他‘巫’购置一些应急,好让自己有时间再去‘养酒’。”
南德娜解释着接下来的打算,雪麒麟歪头一想,将这件事和对方让自己换穿衣服的要求联系起来,轻而易举地便得出了一个可靠的猜测:
“你是要我陪你去咩?”
“嗯。”
南德娜颌首,又走向窗边,将才刚掩上的窗往外再推开一点,“你醒来后也没有出过去吧?正好也让你出去走走。你不是要回华朝吗?也需要打探一下商队的情报吧?”
没想到对方竟然考虑到自己,雪麒麟一度欲言又止。
她心里暖暖的,心想南德娜一定是个善良的人──那可能会她的信仰有关,但无论如何对待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能够做到事事如此上心并关照有加,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多少人能够办到。
在遇到别人的求救,并深知道救了对方会惹上麻烦时,大多数人都敬而远之。
像南德娜这种能够贯彻那一份善意,不在意会否因而惹上麻烦的人,人们就算再如何评论他们也好,亦应对这份善意予以尊敬。
──大部分时候,当个好人比坏人更要难。
总而言之,雪麒麟没有拒绝南德娜这份好意的理由,一来她确实有需要出去收集一些信息情报以图日后,二来她也打着陪陪南德娜的打算,毕竟这位孤身独居的“巫”看起来很是寂寞。
“那好,我们一起去──嗝!”
答着,雪麒麟抱着那身衣服打算更换,却不知怎的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
那一刻,南德娜的表情要说多奇怪就有多奇怪,还隐隐带着一丝鄙夷之色。
“呃……我发誓这绝对不是酒嗝咩!”
还有什么办法?雪麒麟知道时间点相当微妙,但姑且还是解释了一句。
***
坦白说,雪麒麟后悔了。
这天气太热了。
什么鬼天气呀?穿着那身“侍巫者”服饰,走在阳光热烈地覆盖的大街上,她觉得自己都快要热化了,快要融成一摊水了。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雪麒麟单手遮在额前以挡阳光,稍微抬起视线仰望天空高挂的日轮。
正值中午之时,乃是日轮最为猛烈的时段。
婆罗多这个国度似乎深受太阳的眷顾,热得相当惊人,雪麒麟脑海里徘徊着想要把太阳给打下来的怨念,同时不得不向两样事物道歉。
一是那种让她看起来十分拥肿的衣服,二是总是喜欢把房间弄得相当阴暗的南德娜。
那身衣服虽然暴露,又不好看,但那大抵是不合身之故,而且它清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