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地的空气总是十分稀薄。
置身其上彷佛连天空都触手可及,一整片清澄的蓝色压在头顶之上。
少女的那对倒映着这片天空,清澈见底的水色眸子,漂亮程度也毫不逊色。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对眸子里缠绕着淡淡的哀愁,但也为她增添几分韵味。
这位来自不远中原的少女那清丽的容貌很适合这片天空。
前发往后梳去,用朴素的木钗固定着,露出亮丽而大小适中的光洁额头,少女看起来十五、六岁,一身水白衣裙所包裹着的身材姣好,两手一边挽着包袱,一边则是挂着一把白色的横刀。
横刀上面,纹有几何形式的纹路。
她风尘仆仆的,看起来已经走了很长很远的路。
“终于到了呐。”
喃喃地说着,水云儿吐出一口气。
恰巧地,一阵清风吹来,撩乱了她的头发。
她拨开黏在鼻尖上的发丝,稍微压低自己的视线。
放眼望去尽是一无望无际的草色以及起伏不定的山丘,成群的木制建筑座落在那里。它们沿着高山而建,就像阶梯一样,后面一列比前面一列高上几分。
而屹立最高处的是一座规模大得惊人的佛殿,水云儿的视线就落在那里。
那是西域诸国信仰密宗的圣地,亦是密宗圣女和至高宗主的所居之处,也是信徒们的朝圣之地。
纵然尚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但沐浴在这片土地上,水云儿隐隐觉得听见佛殿传来颂经声。那未必是一种错觉,因为这里每家每户都信仰着同一位神明。
是的,那名为“佛”的存在就是他们的信仰。
“不过珈蓝前辈倒是没有那种求道者、信奉者的感觉呐……”
回想起珈蓝的任性和里外反差,水云儿不禁苦笑起来。她笑得清清柔柔的,引来了无数路人的目光。水云儿大方对他们回以一笑,这才继续起步沿着道路行走。
至今已经过了三年,她才将珈蓝教给自己,所谓的基本锻炼体质法门练到符合对方的要求。
有点慢了,她心想。
如果让其他密宗弟子知道水云儿有此想法,恐怕会气过半死吧,“纯净白玉之身”可是密宗的至高密法之一,其难练的程度可是相当困难。
而且,那锻练的方法也不下踏进刀山火海之中。
剑只有不断锤打才会结实,身体也亦然,锻炼纯净白玉之身的方法无关灵性中枢,也相当直接明了,就是不断用残酷严苛的方式去到锤炼身体。
这三年来,水云儿都在痛苦中度过。
她完成每天的修练后,都浑身是伤回到房间。等到伤势积累到不可承受的地步,她才会用药物去稍微处理一下,又再次投入那艰苦的训练之中。
水云儿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不痛的身体了,也已经忘了自己咬牙强忍剧痛的晚上到底流下了多少泪水。
没有关系,她终究是撑了过来。
当达到珈蓝的要求后,她稍微休息了两周,就踏上前往西域之路,经过近一个月的旅程后,她终于抵达了西域诸国的圣地,也是密宗信仰的核心处。
尽管已经休息两周,水云儿锻炼身体留下的伤还没有好全,藏在袖子下的手臂还绑有绷带白布,自裙下露出的纤幼双足也亦然,不过只是套在腿上袜子给遮住而已。
在外人眼里,或许很难想象弱不禁风的少女是如何撑过这段日子。
但水云儿也不需要他们的理解,就如同她现在走向通往佛殿的路上,从不在意别人看见她身上瘀青时的眼光。
“如意吉祥。”
走到佛殿下时,一名密宗僧人上前迎接──不,应该说是“拦”──他拦住了水云儿的去路。
他说出一句,也是水云儿唯一一句能够完全听懂的西域语。
“如意吉祥。”
水云儿先不过问对方拦路的原因,反而学着密宗合十双手朝自己行礼的模样回礼,既大方又得礼。
几年过去,她更显沉稳从容了。
那清柔的眉宇间所暗藏的贵气也更平淡自然了一些。
“请问……上师有什么……事情吗?”
垂在耳下的坠子晃动,水云儿客气地用生硬的西域语问。
那名年轻僧人似乎没有想到水云儿懂得西域语,露出了几秒的诧异表情,但随即又换上随和的笑容。
“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
水云儿也同样意外,因为僧人用生硬的华朝语回了一句佛话。
他再次合十双手朝水云儿躬身,这一次他大概是在表现歉意。他思考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说:
“殿宇……女性……不能。”
他相当艰难地吐出三个单词,会用上华朝语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水云儿特地用西域语向他打招呼之故。嗯,估计是礼尚往来吧。
听他一说,水云儿总算是恍然大悟。
她曾听说过密宗收女弟子,却没想到比禅宗更为规条森严,女性连接近佛殿都不行。
水云儿事后才知道,那是仅限于某些日子不准女性靠近而已。
如果当时她知道,可能就会考虑要不要暂且等待一天,隔天再来拜访,而不是──
“上师,能稍微通融一下吗?”
这句话水云儿倒是没办法用西域语说,所以她是打着姑且一试的心态用华朝语如何询问道。
那僧人似懂非懂的。
最后,他给出一个请水云儿稍等的手势,转身去找另一位僧人。
那位看起来已经年纪不轻的老者僧人往水云儿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才带着那位年轻僧人回来。
“如意吉祥。”
老僧人朝水云儿行礼,后者也马上回礼。
这位僧人的面貌和一般西域人不一样,无论是肤色或是脸貌都比较像华朝人。
“施主,请问有何要事呢?”
一如预期地,老僧人刚开口就是流利的华朝语。
对此水云儿难免松了一口气,至少能够沟通,那么问题应该可以变得稍微容易解决一点吧。
“上师好呐,小女子是来拜访圣女大人的。”
不想徒费时间,水云儿直道来意。
老僧人脸上浮现诧异,也不知道是被水云儿的直接所惊到,还是被水云儿的来意给吓到。
年轻僧人因为语言问题没有跟上状况。
他向老僧人询问究竟,并得到回答后也是目露惊讶地上下打量着水云儿一遍,然两者就此面面相覤。
“你可有凭证?”
最终老僧人如此问道。
也无可厚非的吧,毕竟珈蓝是密宗圣女,地位特殊性不下于宗主,甚至在某种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绝对不是别人说要见就见。
要知道,就算是西域诸国的国王要见上珈蓝一面也非是易事。
按照雪麒麟的说法,那就是:先预约,然后看看我有没有时间和心情,再决定要不要见上一面。
对的,珈蓝的地位就是如此特殊。
水云儿多次见过珈蓝,但那都是因为雪麒麟的缘故。尽管如此,她还是很清楚珈蓝的地位特殊,所以也不会因为老僧人索要凭证而有所不满。
“这是圣女大人交给我的信物,请上师检阅。”
水云儿解开包袱,拿出一个金制手环双手递向老僧人。那手环是珈蓝三年前留给她的信物,据说是对方贴身穿戴的首饰,上面有着工艺精湛的纹路,一看就是珍贵之物。
“麻烦施主了。”
老僧人接下手环,仔细地检阅起来。
他看得相当仔细,最终视线紧紧地固定在手环内侧。水云儿跟着打量,才发现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卍”印记。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注意到有这个印记。
“确实是圣女大人的饰物。”
老僧人谨慎地点头,望向水云儿的目光多了几分敬重。
能得到珈蓝圣女的信物,自然也不会是泛泛之辈了,他的表情透露着这样子的想法。
年轻僧人见到老僧人露出如此表情,也是明白过来。
他压低声音,不知道在老僧人的耳边说了什么,老僧人回以一个点头,他便飞一般往佛殿跑去。
显然地,年轻僧人是一位武僧。
那长而高的阶级,他几乎一跃就是数十级,很快就消失在佛殿之中。
“对不起,姑娘。”
老僧人忽然向水云儿道歉,大概是觉得自己怠慢了她吧。
“我没有办法拿主意,圣女大人地位特殊,我们得先向她询问一声,她同意后自然会有人来接你。”老僧人尴尬笑笑,“毕竟就算是我们,要见上圣女大人一面也不是易事。”
“没关系,谢谢上师了呐。”
水云儿浅笑着回应。
都等了好几年,水云儿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习惯等待,也不太在意多等上一会儿。
见到水云儿没有丝毫感到不快,老僧人也微笑以对,眼角勾勒出深刻的鱼眉纹,说了句“如意吉祥”。
而前来迎接水云儿的人,是在一刻钟来到她的面前。
那是个头戴斗笠的男人。
他身穿着对比其他僧人比较紧身而且便于活动的服装,外面则披着一件黑色为底,上面纹有金色“卍”图腾的短披风。
男人的面容隐于斗笠的阴影之下,以水云儿的角度看不见对方的容貌。
虽然没有见过,水云儿知道这男人是典型密宗护法的打扮。他们负责守护着密宗的要员,珈蓝自然也在他们的保护之列。
说起来,这也是挺滑稽的。
珈蓝是宗师,而这些护法的最高战力估计就是天境,也不知道是他们保护珈蓝,还是珈蓝保护他们。
“如意吉祥。”
男人的声音意外地开朗,水云儿原本以为对方会是个严肃的人,她彷佛可以看见对方隐藏在斗笠阴影下的笑容。
“如意吉祥。
“就是施主你想要面见圣女大人?”
水云儿回礼后,这位密宗护法就爽快地进入正题。他也懂得华朝语,而且相当流利,说不定也是一位华朝人。华朝里的密宗信徒所占的部分不算多,甚至有些稀少,但还是有的,而这在庞大的人口基数下,这个数目很难以说得上是“少”。
“是的,小女子天璇宫水云儿,三年前和圣女大人结下某种缘由,此次前来正是来体现这一缘份。”
水云儿也不绕弯,直接作出说明。
“原来如此。”
护法点头,示意老僧人先行离开,然后再做出请的手势,郑重其声宣告:
“来自异国的武修行者啊……圣女大人已经知晓你的前来,并答应和你见面,请怀着恭敬之心随我前来。”
结果才说完,他就带着几分笑意紧接着说:
“姑娘切莫紧张,这只是循例而已。”
水云儿愣了几秒,以手遮嘴咯咯地笑了两声。
“护法上师真有趣呐。”
“密宗的僧人可都不是刻板之人。”护法语气轻松。
两人随即迈开脚步往佛殿走去,踏上那漫长的朝圣阶级。
***
越是靠近,就越能感受到这座贵为密宗圣殿的庄严和雄伟。
有僧人们默契而沉厚的颂经声,也有梵香的味道隐约传来,水云儿仅是置身其中,就能够感受到那强烈的信仰以及难以言明的洗净感。
走过那段长得惊人的阶级,踏进佛殿之后,水云儿放眼望去是一尊又一尊庄严的佛象,以及盘坐在殿里僧人们虔诚的身影。
实在是很难想像,那位珈蓝竟然是这一群人的信仰象徵。
或许对于任何信仰而言,再没有比纯粹力量更具有代表性的象徵了。拥有翻天覆地的力量,更接近神明的存在,都会顺理成章地被人们赋予一种超然的神意。
无论如何,水云儿今天可以说是大开眼界了。
绕过多个转角,穿过林立的殿宇之间,护法将水云儿带向佛殿的后山处。在山岳的最顶端,几乎可以伸手够到天空的地方,有一座殿宇独立。
它的规模并非是最大,也不是装饰最漂亮的一座,甚至显得有点小巧。
但,它却处于最顶端最高处,有种一股难以道清的威严感,不禁叫人有一种周围的殿宇都是在拥护着它的感觉。
仅是站在这里,水云儿觉得自己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那正是密宗的至圣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