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平伏得比预想来得要快。
先是光芒渐暗,线条像是受惊的蛇般缩回女孩的体内消失不见。风也跟著止竭。随伴碰的一声,女孩像是失去支撑般,无力地摔趴在地上,没有任何声息,一切异象也由此宣告终止。
刚才女孩似乎并没有醒来,那更像是无意识的运动。
难道她还没有醒来?只是受到某种刺激才产生这种反应吗?是神酒的影响吗?南德娜思索着,尽力平伏着此刻混乱、诧异的心情。
她走向倒在地上的女孩,眼神带着不解和慎重。
满屋都爬满奇异线条的光景,和那神秘图腾的模样,她都仍历历在目。
──那比起神巫曾展现的仪式更具有深刻感。
稍微检查了女孩的情况,确认她并没有大碍后,南德娜松了口气,因为她刚才怀疑女孩刚才那表现会否是坏的。
那之后,她起身走到半掩的窗旁,先是探头观察外面,以察看有没有人被刚才的异象吸引过来。
人们对在视平线以上的东西都不会特地留意。
这个道理南德娜现在算是深刻认知到了,并对此感到十分庆幸,街上并没有人对这边投以视线。
可能,那由女孩引发之异象并没有持续太久吧。
南德娜其实也不知道刚才的异象持续了多久,她根本没有意识到。
“希望你不要太引人注目啊。”
关紧窗户,扭头回望倒在地上的女孩,南德娜为难地吐出口气。
“嗯?”然后她注意到了。
女孩的脸颊呈现不自然的酡红,一呼一吸间都隐隐带着浓烈的酒店,口中还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不知道什么。
“酒?”
她哪里来的酒?南德娜毫不犹疑对方喝过酒,那酒气太浓了,而待她开始思索这个问题时,她并没有注意到那几个东歪西倒的高脚酒杯。
她是在几秒后才用眼角余光捕捉到它们的惨状。
“这……”
先是呆然,然后又等了几秒,一个事实才于脑海中拼凑成型。理解到对方喝的酒就是自己的神酒之际,南德娜倒吸了一口气,眸子那睁得斗大。
而后,一阵强烈的晕眩感涌上了脑袋。
南德娜踉跄了一下,后退了几步,差点直接摔坐在地上。
待她再三确认那些承有神酒的酒杯确实空了,而一切的证据都指向倒在地上,显然在呼呼大睡的女孩后──
“……怎么会?”
南德娜难以置信地摔坐在地上,身体一阵发软。
神酒对于每个“巫”而言都极其重要,尤其是那些传承不了不知道多少代、不知道多少年月的神酒。
而,摆在南德娜眼前的事实是:不论新旧,这些神酒通通都消失不见了。
──准确来说,神酒都被女孩给喝光了!
认知到这一个事实的瞬间,南德娜脑海一片空白。
怒火紧接燃起。
南德娜史无前例地感到愤怒。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如此动怒过──不,不仅是动怒,她甚至涌起了杀意。
虽然所坚信的信仰里不提倡杀生,但是南德娜现在只想吼一句:“放你的狗屁!”她完全无法接受自己的神酒被喝光的事实,那可是她赖以为存的家底,以及自己和师父多年来的心血结晶。
这一切都因为女孩一扫而空,南德娜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自己做过的事情。她在想,当初就不应该救她。
“可恶的小贼……竟、竟然喝光我的神酒……”
带着满溢而出的怒气,南德娜摇摇晃晃地起身。低着脑袋,双手无力地垂下,并随着动作左右摇晃,她此刻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是行尸走肉一样。
让她更为火大的是,那女孩还睡得相当的熟和安稳,口角还吊着一串晶莹。
“放在哪里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南德娜连忙寻找可用的凶器,打算给熟睡的女孩来上一刀以泄心头之恨。
她最终在旁边的桌子上看见一把镶满宝石的仪式用棍。
实在是气疯了,南德娜跑过去拿起棍后,便跑回来,对准倒卧在就是一棍打下。她用上很大的力道,这一棍下去肯定能给予女孩一定的惩罚才是。
然而──
“哇呀!”
南德娜惨叫一声,手中的木棍被弹飞,旋转着插进天花板里,戳出一个洞来。
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到一阵苍电凭空闪过,木棍就像是被巨人打了一拳般,传来的巨大劲道让她不自觉地脱手。
南德娜也因而倒地。
她揉了揉被摔痛地上,看了一眼被戳出洞来的天花板,郁闷得不行。
“我怎么就救了她呢?”
原本就因为孔雀卫少年所说的话而感到烦恼了,现在那个女孩又把自己的神酒喝光,南德娜真是觉得有种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感觉。
她觉得自己该思考,思考是不是将女孩交给孔雀卫处理了。
该哭还是该继续生气呢?南德娜叹息一声,坐在地上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件事太突然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心里烦闷得不行,一肚子都是气吧。
就在此时,突然地──
“南德娜大巫,你没事吗?”
门“碰”地被人猛力推开了。
外出买吃食的少年孔雀卫冲了进来,手上还提着几个油纸包,里面想必就是他买回来的吃食了吧。他大概是刚回到南德娜的家,被这边的动静给惊动,马不停蹄就过来察看情况。
此刻映入眼里的光景是,一个只以毛毯裹身的华朝女孩倒卧在地上生死不知,而南德娜则像是受到攻击般坐倒在地上,一根奢华的木棍倒插在天花板。
根据这幅画面,少年孔雀卫似乎下定了女孩攻击南德娜,但遭到反击的判断。
“可恶的华朝贼子!”
或许敌人是一名女孩,所以有些犹豫,他拔刀前有几秒的不自然动摇,但最终还是随手丢弃拿在手中的吃食,拔出弯刀对准那没有任何反应的女孩。
“受死!”
护花心切的他怒吼一声,举刀冲向女孩。
“等、等等!”
南德娜吓了一跳,下意识开声阻止,但已经踏出脚步的少年又岂得轻易收势,他已经冲出去了。
于是很顺理成章地,他顺势挥出那一刀。
那闪烁着寒光的刀锋直吻向女孩的脖子。就算是锈了的刀,要砍断女孩纤幼的脖子恐怕也是毫不费劲的吧,更何况是孔雀卫所佩备的刀是能工巧匠精锻打造的。
何惜,再锋利的刀只要没法触及对方也是白搭的。
“什么?”少年惊叫出声。
一如刚才的情景再现,但南德娜这次总算是看清楚了。那苍色的电光是凭空乍现的,有如灵蛇般瞬间缠上了那砍向女孩的刀并猛力将之弹开。
少年的弯刀也遭遇木棍同样的命运。
弯刀回转着弹飞出去,擦过少年的脸颊,曳出一道血色的涟漪,直戳进一旁的墙壁上,传来入木三分的嘹亮而厚实的声响。
“……”
如果刚才的刀稍微歪上那一点,自己的脑袋恐怕就会被一穿而过了,少年孔雀卫吓出一身冷汗,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他好不容易才转动视线看向自己的手,然后才一顿一顿地转向插在墙上的弯刀。
刀柄仍在颤动,可见刚才的力道之大。
少年好一阵子呆立着不动,没有去拭擦脸颊上流出的鲜血。另一方面,见到少年没能伤害到女孩,南德娜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忽然地觉得自己有些不争气,刚才还明明想要报复对方喝光自己的神酒,此刻又为女孩没有受伤而感到庆幸。
也滥好人太过了吧,南德娜……她在心里训斥自己,但也没有很好的办法。
“没事的,你误会了,她没有攻击我。”
南德娜撑起身体,说出连自己都不信的说辞。
那棍难道是自主插到天花板上去的吗?少年果然用狐疑的视线瞥向那根倒插的木棍,南德娜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是好,索性就敷衍了事:
“我手滑了。”
“呃……”
少年的表情相当奇怪,显然是不相信南德娜的说法,但也不敢当面提出质疑。
“对了。”南德娜进一步忿开话题,“你叫什么名字?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呢。”
身材高挑的她也不用借东西垫脚,直接踮起脚就够到那倒插的木棍。她试着把木棍给拔出来,但那木棍插得有点深了,她晃动了几下才挪动了些许。
“啊,我叫沙鲁克。”
少年果然还是年轻了一些,轻易就被南德娜转移了注意力。
“嗯,沙鲁克吗?”南德娜反刍了几次,接着婉约地笑了起来,“是个好名字。”
“这……谢……呃,谢谢。”
被赞许了的少年脸颊不争气地泛红,不好意思得都有点语无论次了。他都忘记了自己正在拔刀,手握在刀柄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嗯,谢谢你来帮我,但真的没有什么问题。”
南德娜笑着道谢,却在下一瞬间后悔起来。
她又起提那个女孩了。
真蠢!南德娜真想给自己一巴掌,眼中沙鲁克又将视线移到女孩身上。
“大巫大人,这位姑娘是……”
他显得欲言又止,会是怀疑那个女孩的身份了吗?如果他真的问到那女孩的身份,并针对她是华朝人这一点多作深究的话,自己该如何回答呢?南德娜一阵头痛,只希望少年不要追究下去。
不过,那只能是一种奢望。
“她,是华朝人吧?”少年理所当然地问到了。
“嗯,她确实是华朝人。”
华朝人与婆罗多人的眉眼分别还是很大的,南德娜自知道瞒不过去,只好据以实告了。这比起事后被揭开要好下台多了。
沙鲁克又是沉默,眉头皱成一团。
“南德娜大巫,虽然我对你没有意见,但是华朝人……南德娜下次收徒,希望可以考虑一下相关的问题,毕竟华朝人不是善类,他们都对我们抱着恶意。”
这一番说法未免太以偏概全了一些。
但种族之间的问题,往往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想要独善其身无疑等同于异想天开,南德娜虽然不认同沙鲁克这种说法,但也能够明白那其实是无可厚非的。
不过,真正叫她吃惊的是,沙鲁克似乎把女孩当成自己的徒弟处理了一事。
──不,他只是察觉到我的为难之处,刻意给了自己和我一个借口罢了!
南德娜自沙鲁克的眸子里窥见些许端倪,暗暗地叹了口气。她有些尴尬了,因为她之前一直都把沙鲁克当成是不经世事的孩子处理,没想到对方此刻的处理竟然会是如此成熟。
更重要的是,沙鲁克似乎信任着南德娜。
会是因为南德娜救了贾姆的原因吗?换成是其他孔雀卫,就算会怀疑南德娜是在包庇华朝人也不足为奇吧。
“谢谢你。”
南德娜道谢一句,沙鲁克理应对此心知肚明。他不接话,不置可否,算是默默地接受了女性的道谢一样。
“食物别浪费了,我们下去吧。”
虽然对神酒被喝光一事仍然耿耿于怀,但是南德娜暂时不想面对这些烦人的问题。
她捡起了刚才沙鲁克抛置的吃食,扫了扫外面沾上的尘垢。
“给。”她将装有吃食的油纸包递向沙鲁克。
“啊,麻烦大巫大人了。”
连忙把弯刀收回鞘里,沙鲁克接下女性递出的东西,然后点头致谢。
想必还是在意那华朝的女孩吧,沙鲁克的视线越过南德娜,再次往女孩投去。
他对上了对仍然迷离的眸子。
──藏有整个世界的漂亮双眸。
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看见了世界上最漂亮的星空,只觉得倒映着自己脸容的清澄眸子是世上最漂亮宝石。他都要快被那对眸子给吸进去了。
“你没事吗?”
南德娜最初不知道为何沙鲁克会呆住。
但她也不用回头,因为她已经在少年的眸子倒映着窥见了一二。
“……”
下一秒,南德娜也跟着转头,也看见那一对潜藏着无尽辉芒的眸子。
女孩不知何时醒来,已经撑坐起身体在和率先向她投以视线的少年四目相交。待南德娜的视线慢一拍地移到她身上时,她才注意到南德娜的存在般看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