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未央沉默不答,还在思考着雪麒麟此项选择是否别有深意。
他并不着急,在这种时候往往不能着急。
而且“天之雷法”并不是万能的,其强大破法之力的背后是大量灵气的消耗,雪麒麟绝不可能没有节制地不断动用天雷,星曜殿里的机关兵器能够稍微争取一些供他思考的时间。他在设计星曜殿时,早就考虑到天雷的问题,将里面的灵性回路刻意做成各个独立。
就算外壁的灵性回路遭到破坏的现在,里面其他部份也不会受到影响。
只是待他的感知与星曜殿里的灵性回路互相呼应后,他才惊觉已经有人闯进了核心区域。
那不是雪麒麟,雪麒麟还没有深入到那个地方──墨姬的所在位置。
有人先一步进去了,而且那个人极有可能是他早有戒备的人。
她不仅是进去了,还如预期般触发了防卫机关,雪麒麟突然转移目标也可能是因为她陷入险境之故。
只是,“书姬”白泽再如何缺乏战斗力,她也是宗师级的人物。
墨未央害怕的是,两者会合后会引起新一轮连锁反应,“书姬”白泽应该拥有比谁都更能了解“墨姬”的知性和智慧,她能左右雪麒麟的判断。
“追。”于是他有所决定。
尽管对自己布置的机关和防卫力量有所信赖,但“墨姬”是一切的开端,也是他近来一连串行动的根源,他要确保她的万无一失。
哪怕名为“后着”的种子已经种下,他也想尽可能确保墨姬的存在。
“霜儿。”
墨未央朝向附近的墨霜招了招手。
作为由他亲自抚育成人,并加以改落的孤儿之人,墨未央一向赋予仅次于他信任墨乐乐的信任。
见到有如自己父亲的神匠大人向自己招手,正手持长剑戒备四周的墨霜欣然应从,快步走了过来。
“神匠大人。”
哪怕再亲近,在人前还是需要端足礼数。墨霜停在男人面前,恭敬就是作揖一拜。
“霜儿,吾得到星曜殿一趟,这里可以拜托汝等吗?无道应该也在,汝可以与他共同承担守卫此处的责任吗?”
墨未央手搭着墨霜的肩膀温声交代。
隔着衣服,能够感受到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墨霜只觉温暖。
她曾是孤儿,也正是眼前的男人把自己从早已发臭的尸堆拉了出来,赋予她崭新的生命。别说是性命,她甚至是灵魂都可以交给眼前的男人,所以她不会拒绝来自于他的任何要求。
“我知道了,我会去通知无道哥。”
墨霜快声应允,当下的模样就像是个在父母面前的孩子般,不再是板着一张脸。附近的人见了,不禁在心里感叹:不是没有温柔一面,只是遇不见让她温柔的人。
“辛苦汝等了。”
墨未央眺望远端的战斗。
己方似乎被压制了,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近,那不时闪现的金色光辉叫人深感璀璨,也叫人胆寒不已。
“也辛苦南儿了,他可是在独自面对这世间上最狂暴的光芒啊……”
“神匠大人说的什么话呢?这是应该的,我们都是你救出来的,我们能活下来也全靠神匠大人的慈祥和恩德,只要神匠大人有命,哪怕是死,我们也在所不辞。”
“汝有这份心,吾很高兴。”
墨未央欣慰一笑,搭在墨霜肩上的手稍微握紧,握住了她的肩。
墨乐乐在一旁看着自家师匠的唏嘘,持续地无言,只是她的视线撇向墨霜时,多多少少有一种无由来的敌意。
“但,本应不该是如此的,只能说天意弄人,不眷墨家了啊……”
墨未央叹息一声。
“神匠大人……”
墨霜像是深有同感般,表情也稍稍哀戚了起来。
雨还在下。
滂沱的雨早就沾湿了人们的衣服,但再冰冷的雨水,也无碍于男人掌心的温暖。
珍重男人也好,也可能只是在依存着他掌心的温暖罢了,墨霜也希望墨家也撑过这一次危机。
自从在帝都那次战乱后,墨家得以登上华朝的舞台,但也却遭受重重险阻,而归根究柢,仅仅即那名为“雪麒麟”的变数。
如果帝都里,不是有苍蓝色的光芒绽放,墨家也不会如此寸步难行了。
而,现在,也正正只是那个女孩在左右着战个局势。
──她是唯一的变数。
──也是墨家的命数。
墨霜没有能力去除手掌雷法的“阴阳鲤”,只希望墨未央能够马到功成,在今天获得他应得的胜利。
为了这个祈愿能够实现,墨霜希望墨未央能够没有后顾之忧。
“霜儿,吾一旦离开此处,这里必受攻击。勿莫慌了阵脚,吾等墨家绝不输于武家。着目于‘月华万象’,倾尽一切之力保她不失,只要她不失,一切仍有余地,但如果她一旦重获自由,墨家必定一败涂地。”
墨未央严肃地叮咛着,结果话才说完,他却禁不住哂笑出声。
呵──
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墨家竟然已在不知不觉间被逼至绝地,明明一切都在迈向光明,只要“墨姬”得以完成墨家便能立于不败之地,却偏偏在一个节骨眼,迎来了最擅长捕捉气息的北冥有鱼,迫得墨未央不得不将之捕获,然后没能将同行的羲和也一并抓住,最终招致武家的进攻。
只能说,命运弄人了吧。
或许能够借由观星术,捕捉气运走势的玉耀早就知道这一系列事件的走势,所以她才刻意和墨家保持一定距离也说不定,墨未央心想如果自己也有那种能力的话,就不致于陷入如此为难的田地了。
但再怨天尤人也于事无补,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墨未央就此结束思索──这看似冗长的思索过程,实际上只是现实的几秒过去。视线重新定焦在自怀中掏出一面令牌交给墨霜。
那墨色的令牌上刻画着极具层次,而且复杂的灵性回路。
“这是……”墨霜睁大眼睛,既诧异而茫然。
站在男人身旁的墨乐乐也同样震惊,但与墨霜不同,她明显知道墨未央所递出之物的
“师匠?!”
“‘战神具’的启动装置,只要汝注入灵力,它就会为汝使用,到了必要的时候,不要犹豫,启动它,它是吾等最后的……屏障。”
墨未央的语气稍稍带着苦涩。
到了需要启动“战神具”的时候,就意味着机关师们陷进劣势之中,它是构筑着防线的最后杀着。
墨霜似有若无地捕捉到这项讯息。
“我明白了,神匠大人。霜儿一定尽力,不负神匠大人的重托。”
她一边怀疑着如此重要的东西是否真该交给自己,一边又感激着墨未央的信任,只是等到她真正接下令牌后,她才惊觉它沉得可怕。
令牌本身很轻,重的是其中的那份责任。
墨霜天资算不上好,能力也不出众,唯有对墨未央的忠心不输于其他人这一点,是她可以自豪的,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
但到了如此田地,也不容她有拒绝的余地了。
──只能不惜性命去回应这份信任了。
墨霜如此心想,眼里浮满了坚定的光芒。
墨未央窥探到她的决心,浅浅一笑。那是既欣慰又掺杂着愧疚的笑容。站在他身旁的墨乐乐也同样目露复杂的感情,却依然而今一言不发。
“那,这里就交给霜儿和无道汝等了。”
雪麒麟已经深入到相当的区域,距离那核心的部份已经不远,墨未央再没有时间可以悲春思秋,于是他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到眼前的战斗上,不再多想。
“我绝对不惜一切,请神匠大人放心。”
墨霜坚定不移地回应,那眼神带着几分舍生忘死的神采,竟显得莫名地夺目。
也好。
墨未央暗自思忖着,打消了一度想要劝阻对方不用如此轻视性命的念头。
在这个时刻,确实是该不惜性命的时候。
“那就交给汝和无道了。”
墨未央展现满意的笑容,这种时候如此表现更能激励对方。给对方一点点温暖,因为这可能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言毕,两人不再浪费时间。墨未央转身朝向墨乐乐。
“乐乐,能带师匠一程吗?”
“可以。”墨乐乐打破至今的沉默,简短回答。
墨未央再次回身转向墨霜,稍微颌首以示告别。
接着,他往墨乐乐靠近,后者意会地用相当自然的神色环抱起男人的腰。她展开翅膀,也不见往下扇动,就垂直地往上拔空飞去。
“神匠大人,请务必如约而归………”
墨霜双手握着令牌,紧紧地握住,最纯粹的心愿也从唇间逸出。
她目送着墨未央的离去,祈愿着自己的恩人、亲人能够安然返回,诚恳地渴望着自己的容身之所能够继续。
嗯,少女只希望一直能够安好。
有些事情从来都只是立场问题,墨霜不在意武家的生死,也正如武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一样。
对的,有些事情从来没有对错。
*
墨未央果然离开了。
虽然就算男人被雪麒麟引离,己方所面对的压力并不会有所改善,但是齐绮琪也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原因无他,至少他们不会成为墨未央牵制雪麒麟的负累。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就很害怕自己成为雪麒麟的包袱,拖她的后腿,害她身陷险境。她真的很怕,对方会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对方或许不介意,但她介意极了。
只是,没有人会在此时体谅她的心情,而这种心情放在这个时候往往就是软弱。
“齐宫主,我们该动手了。”
一如齐绮琪重视雪麒麟,解语也同样重视北冥有鱼,说不定在程度上更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会主动开声催促也不无道理。
齐绮琪望向星曜殿的方向,墨未央和墨乐乐已经消失在雪麒麟打开的缺口之中。
──时机已经到来了。
由几人组成,负责营救北冥有鱼的精锐小队此刻正分布在广场的四面八方,潜伏在广场附近的建筑上,而齐绮琪和解语作为指挥者,能待在了一起。
“我知道了。”齐绮琪也知道事不宜迟。
那些机关师们显然还在警戒着四周,锐利的目光就从没有一刻放松过,墨未央估计也早就预料得到,雪麒麟只是他不得不咬的大饵而已。
“得先清除一部分机关师才行……”
艰难地作出不喜欢的选择,齐绮琪稍微咬了咬唇。
她不喜欢杀人,也不喜欢伤害人,善良的她在这方面有时天真得可怕,但哪怕事后会哭泣伤心,该杀人时她还是会不惜手染鲜血。
因为,她早已下定决心了,要亲手守护自己珍爱的人们。
“解语前辈,我需要你的帮忙。”
齐绮琪拉住想站起身,想要冲出去的解语。后者一度投来不耐烦的目光,几度想要展开行动却又突然打住的情况叫她心烦意乱。
“什么事?”
如果齐绮琪说再等一下,解语肯定会向她倾卸怒气。
幸好,天璇宫宫主也没有再等的打算。
她掏出雪麒麟交给自己的灵符,递到解语面前。解语立即问她这是什么灵符,齐绮琪便解释说:
“这里封有麒麟的术式,以我的能力不能很好地激活它,所以想要解语前辈帮忙。”她不失礼貌地说。
“术式?”
解语半信半疑地接下灵符,前后翻看起来。她看不懂上面的古怪纹路究竟有何玄机,自然也无法由此判断出相应的术式效果。
“有什么作用的吗?”
“嗯……”齐绮琪迟疑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吐出那几个字,“大规模的攻性术式。”
“攻性术式?”
“嗯,就是具攻击性的范围术式。我想借此来先行削弱广场的机关师们的力量,由我来施法威力会大减,但解语前辈不同,你是天境。”
齐绮琪将自己的目的和考虑坦言相告。
“好。”
解语答应得相当爽快,也不怀疑灵符里封有什么样的术式。在她的脑海之中,再没有任何事情比尽快救出北冥有鱼更值得她在乎了,所以才会不假思索便答应下来。
齐绮琪也能够体会到这份心情。
在重要之人未能安然无事的情况,齐绮琪能曾尝过那种心脏高悬,思绪动荡不安的滋味。
所以,齐绮琪不待解语追问,就把使用方法告诉加以陈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