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麒麟说不理就真的不理,扭头看向神色严峻的解语。
“小语,我知道你──”
“谁是你的小语?”似乎不喜欢雪麒麟叫得好此亲密,解语脸色沉了下来。
“好好好,那就叫你解语吧。”
雪麒麟明白这不是作弄对方的时候,顺应地改变了称呼。她顿了顿,重新说道:
“我知道你很焦急,但是……似乎跟我们想像中不同。”
“不同?”齐绮琪诧异地插嘴。
“嗯。”
承受着人们投来的关注视线,雪麒麟自披风之下抬起右手,葱管似的食指遥指墨家殿宇的最高处。
“看见那座大殿了吗?”
雪麒麟扫视众人,待他们都望过去,然后点头示意看见后,才继续说:
“那里……好像藏了奇怪的东西。”她又眯起眼睛了。
“什么东西?”夏雪挑着眉毛问,“你倒是说清楚好不好?”
在这种情况下,还发出如此棱模两的发言确实叫人心生不安和烦闷。不过,雪麒麟并没有进一步解释,反而摊起双手无奈地应声:
“主要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咩。”
“你……”
雪麒麟的举动就算被误会是在作弄众人也不为过,解语被气得丰满的胸脯一阵起伏,张开了嘴巴竟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见冲突有萌生的兆头,齐绮琪赶忙补救地喝问:
“麒麟,你解释清楚一点啦!”
“我是真的不知道。”
齐绮琪只是稍微提高了声量,雪麒麟就吓得缩起脑袋,一脸委屈,可怜巴巴。齐绮琪也不觉得雪麒麟是在开玩笑,表情凝重地想了想,决定换个问法。
“那……你是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呢?”
一阵短暂的沉默。
雪麒麟眯起眼睛,轻声地吐出两个字。
“……害怕。”
“害怕?”
叫人意外的字眼。
也是叫人莫名地毛骨悚然的字眼。
齐绮琪这才注意到雪麒麟的额上已经渗出一层虚汗,身体也在轻微颤抖,彷佛是真的很害怕的样子。
雪麒麟抱起自己的肩膀,像是要压抑身体的本能反应般。
“我也不知道原因,但就是害怕……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肯定不会是好的东西……”
“这……”
齐绮琪一阵无言,回头分别和解语、夏雪对视。
“是很恐怖的东西哦。”
天玑又再自雪麒麟双胸之间探出脑袋,畏畏缩缩地说道。
就连宗师都本能地感到害怕的神秘之物,那绝非是池中之物,肯定是某种超乎想像的事物才对,齐绮琪暗自想着。
“那,我们得更迅速行动才是。”齐绮琪想索了一会儿后说。
她的想法获得解语的认同。
鹿角少女很不理解为什么雪麒麟如此拖沓。既然墨家藏起了某种连宗师都害怕的东西,己方理应速战速决,以免那不知名的事物投入战场,对己方造成更大的伤害才是。
雪麒麟似是疑非地颔首。
“说是这样说没错,但之后呢?”
“咦,之后?”
齐绮琪愣住。
“你是什么意思?”解语不耐烦地追问。
“是呀,你先说清楚啦,麒麟!”齐绮琪也催促说。
“呃……”
雪麒麟苦着一张脸,她本来就不擅长类似的辞令,霎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稍微斟酌了几十秒用词后,她才笨拙地开口:
“你们瞧啊,如果不是小鱼被抓了,我们也不可能大举……呃,就是来闯墨家的根据地吧?墨家虽然才冒出来,但好歹不输于五大门派,可不是说出就出的地方……”
几人缩到雪麒麟所在的石头蹲下,商量着时候,场面颇为滑稽。如果不是正面临战斗,在场从各门派抽调出来的精英们可能就得忍俊不禁了。
“你的意思是,想要趁这个机会调查一下?”
听了半晌,雪麒麟罗罗嗦嗦的,却仍没有说到重点,抱胸靠在靠石上的夏雪没好气地说出自己的理解。
“呀,我就是这个意思!”
雪麒麟以拳击掌,很是惊喜。夏雪把她的意思捕捉得相当到位,省去她说明的功夫。
“如果不调查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那将会成为不安定的要素。那可能是某种武器,或是……更难以想像的东西。”
“更难以想像的东西?”贝小路看起来不太高兴,她对械鬼的存在至今都有微妙的感觉,“会是‘械鬼’之类的吗?”
不知道,雪麒麟茫然地摇了摇头。
“但至少是会散发气息的东西。”顿了顿,她露出意味深远的眼神,“会散发气息,就意味着具有灵性。”
“麒麟,你的意思是那很可能是活物?”
贝小路的声音闷闷的,大概是因为不自觉屏气了的关系。事实上,在不知不觉间,气氛已经变得压抑起来。
“嗯,墨家一直以制造神明为终极目的,那可能就是类似的东西。”
雪麒麟的嗓音听似从深渊传来的。
“神……明?”
齐绮琪呆滞地覆述,稍微反应不过来。雪麒麟望着齐绮琪,重重地点了点头,用平静得可怕的声音断言:
“换成咱们武家的概念,就是‘飞仙’了。”
这个两字足以动摇所有武者。
“飞仙!”
贝小路吓得叫了一声,瞪大了眼睛。
在此同时,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息或是倒抽口气,齐绮琪更是愕然地举起手掌半遮大张的嘴巴。
解语则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皱着秀丽、单薄的眉一言不发。
“我觉得趁此机会搞清楚最好,如果是真是能够破坏局势平衡的东西的话……”
雪麒麟言尽于此,但其中的话外之音任谁都得读懂。
如果墨家真是藏有什么秘密存在,而这个存在又具有可以影响局势的力量的话,或许不会在今天造成巨大的破坏,但之后呢?可就说不定了。
另外,雪麒麟总有一种“现在放任不管,就会错失最好时机”的预感。
而宗师的预感具有一定的准确性。
宗师是最接近飞仙的人,而飞仙又是拥有着“天”概念的人,能够在无意识间沟通天地,驾驭天地间的灵性力量,所以宗师多多少少都有着类似的能力,这就是为什么宗师的预感特别准确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雪麒麟莫名地在意着那股气息的源头。
对,那感觉就像是灵魂里有个声音不断在呼叫她去看看一样。
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胸前、腹上“生死印”的位置正闪烁着极其微弱而不可察的淡淡光芒。
“要先下手为强,是吧!”
听懂了雪麒麟的话,贝小路兴奋地以拳击掌。她属于那种可以直接、暴力解决事情就开心的性子,带着一股土匪流氓劲。
“这确实是该调查清楚……”
捻住下巴,摆出思索模样,齐绮琪也同意雪麒麟的临时起意。不过──
“──等等,你们没有忘记我们的目的吧?”
解语声音阴冷,眸子投出的视线彷佛可以冻结所望之人。
在她心目中,再没有任何事情、任何事物、任何存在比北冥有鱼更重要。在她最不幸的时候拯救了她的,不是旁人,正是北冥有鱼。
不仅是她,于灵月谷而言,北冥有鱼的地位无可动摇。
能够体会到解语的心情,雪麒麟也一万个不想北冥有鱼出事,所以也不怕解语释出的怒气,她郑重而诚恳地望向她:
“我自然记得,最首要还是先确保小鱼的安全……调查的事情就放在这之后。”
“那……?”
为什么还不行动?解语眸中的恼火和不满有一半转变为不解。
“墨未央还没现身。”雪麒麟的回答很简单。
不过,在齐绮琪眼神示意后,她还是尽可能说明白自己的想法。她沉稳地说:
“他一天不现身,我们声东击西的效果也无法达到,他知道我们来的目的,肯定会守在小鱼旁边,而且为了可以达成我们次要的目的,调查墨未央那家伙藏起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局势得再乱一点。”
解语听完后还是无法释怀,质疑的态度相当露骨。如果前面有张桌子,她一定会双手拍桌吧。
“这样下去也没有意义,一旦局势过乱,我们会泥足深陷的。”
“麒麟,解语前辈说得没错,我们不能拖太久……墨家早有准备,局势对我们不利。”
眼睛斜瞥向山下的墨曜殿群,齐绮琪眸子中也有些焦急。她明白雪麒麟所心忧之事,但如果拖太久,对于四大门派来说,损失就太过惨重。
那不是他们可以轻易承受得起的。
然而,雪麒麟却否定了她,用相当沉闷而压抑的声音。
“小七,你没明白。”
这句话甚至有些强硬过头,放在雪麒麟身上,是非常罕见的。
“咦?”齐绮琪又愣住了。
和她有一样反应的,还有夏雪、贝小路以及解语几人。而接过雪麒麟的话,是双手捻住雪麒麟胸前衣服,遮住半张脸的袖珍女孩。
“齐姐姐,那是一只怪物……绝不能放出来的怪物。”
如此说着的她,眸子深受害怕的动摇。仔细一听,她的声音其实还在颤抖。
“绝不能……放出来?”
齐绮琪喃喃地反刍着,此刻情况的严重性有些超乎她的想像。几人又再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还是由齐绮琪查问详情。
“大概有多严重呢?”
“不知道,但是……我──不,就算是小鱼,在那东西面前,恐怕就跟蚂蚁没有两样。”
雪麒麟用混杂着戒慎、不安和害怕的眼神直面齐绮琪。她半张脸陷入阳光勾勒出来的阴影之中,像是在抗拒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小七,我用‘飞仙’来比喻,可没有一丝夸大啊……”
“这……”
齐绮琪又是语塞。
坦白说,她从没不认为雪麒麟是夸大了事实,也很清楚“飞仙”是何种存在,但关键的一点是,没有人知道飞仙究竟掌握着什么样的力量。
人们都可以轻易说出,“飞仙”举手投足之间就能翻雨覆云、倾山倒海。然而,若要他们具体形容描述,恐怕没有人可以胜任。
有一个盲点人们往往很容易就忽略,就是从来都没有人见过飞仙出手。
至少在世的没有。
齐归元虽然成就了飞仙之身,但他在那之后却没有真正出过一次手,毕竟成为飞仙之后,能够逗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极为短暂,也没有人会疯狂到找飞仙麻烦。
──有些事情看似耳熟,但却不能“详”。
是的,人们对飞仙的认识,远称不上是“耳熟能详”。
“翻手为云,覆掌为雨可不是说得好听,‘飞仙’要毁灭一座城、一个国家,真的只是在翻手覆掌之间……”
雪麒麟的语气渐渐缺少起伏,脸上的表情也在逝去,眸子幽幽深深的。她以近乎于“无”的沉寂来表达对飞仙的敬和畏,哪怕她世间最接近飞仙的存在之一。
“你们能理解吗?这世界容不下‘飞仙’的原因。”
雪麒麟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在人们身上一一拂过,到了最后还是对上了齐绮琪的一对红色眸子。
彼此眸子的倒映中,都清楚照出对方的容貌。
“琪,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齐归元是被世界亲手驱离的。”
那是微小的思念。
雪麒麟没有一刻忘记齐归元并肩站在自己身旁,脸染悲凉之色仰望着苍空,将他的唯一血亲交托予自己时的无奈。
深深的无奈。
正因为世间已然容不下他,容不下过于强大的存在,他只能将理应自己完成的重任交给别人。
──他太强了。
“……”
齐绮琪低着头,黑发如帘地剪碎了阳光,细碎地映她雪白的肌肤。
她久久都说不出哪怕是一个字。
雪麒麟将视线自已经揪紧了裙子的少女身上移开,用堪称刺人的目光,盯向解语。
“解语,我知道你珍重小鱼,也不想同伴们受到伤害,但是……”
脸上的表情已经全然消失无踪,雪麒麟此刻平静得可怕。解语像是受此所慑,凌人的气势遭到冲淡。
“如果放任不管,最终我们迎来的,只会是‘毁灭’。”
干干净净,一字一字。
因此,才显得压迫和可怕。
在场的人寂静无声,彷佛唯有这样他们才能稍微表现出他们此刻的压抑心情。
而,解语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