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
雪麒麟拍着胸脯松了口气,并对冢若幽点头示意。接着,她搬来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羲和姐姐,如果有什么不适请务必对大夫说。”
“羲和前辈,你能够醒过来真的是太好了。”
齐绮琪和水云儿也肩并肩来到床旁,分别表示关心和慰问。羲和报以感激的微笑,视线不意间注意到站在几人身后,静静地留意着这边互动的珈蓝。
“……‘修罗儿’。”
羲和神情随之复杂起来,像是有爱恨在交缠。
她没有忘记珈蓝对自己造成的伤害,也没有忘记自己在绝望之际,是她对自己伸出援手的──没错,后者可能不是基于善意才伸手救援的,但对方帮助了自己却是无容置疑的事实。
“珈蓝前辈,我认为我有必要向你道谢,你的救命之恩我记住了。”
一件事归一件事,羲和并非忘恩负义之辈。
“你能出手相助,实在是不胜感激了。”她强站起身子朝珈蓝行礼躬身。
由于还没恢复完全,整个过程中她摇晃不已,彷佛随时都会跌倒。冢若幽于是在旁守望着,但并没有阻止。
“你客气了。”
珈蓝大气地如此表示,但接下来的发言却叫人不敢恭维。
“任谁的玩具──不对……嗯,算是宠物吧?”珈蓝斟酌了一下用词,“任谁的宠物被伤了,多多少少都会不高兴。”
“……”
被说成是宠物,羲和脸上渗出些许不满。
不过,她不想引起冲突,也自知反驳无用,只是尽力维持面上的无表情。
“无论如何,你救了我是事实。”她淡淡地说。
之后,羲和迫不及待地将目光移向雪麒麟。
尽管她还没开口,雪麒麟就有所意会。只见她点了点头,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与羲和四目相视。
“说说吧──‘武妖之境’的事。”
“……我知道了。”
虽然焦急,但是羲和还是懂得轻重,经过几秒犹豫终是点了头。
应雪麒麟的要求,羲和尽可能简略而不失重点将在武妖之境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羲和也不确定北冥有鱼的生死。
但她对北冥有鱼很是熟悉,那位华朝第一大宗师之所以强,并不在于她的战斗力有多强,能够在多远的地方击杀目标,而是在于她的雾化能力。
只要灵气尚存,北冥有鱼就不可能被击杀。
谁能杀死一团雾气?除非动用某些极具针对性的法术,但是雪麒麟不认为墨未央具备这种能力,反倒是玉耀说不定拥有那个能力。
无论如何,北冥有鱼的处境很危险。
在羲和讲述期间,叶震和夏雪等几名天璇宫核心人物也被宫天晴喊了过来。他们边听边和齐绮琪商量对策,而知会其他门派求援,带有齐绮琪亲笔信的暗鸦已在昨天启程。
“果然在最深处吗……?”
叶震听完羲和提供的情报后,喃喃细语间吐出了关键。
武妖之境是常年无人涉足之地,而且占地甚广,地势复杂,基本没有多少人能够涉足其深处,更别说是认得路了。
如此一来,首要的解决的问题就是要寻找能够引路的人。
否则仍未抵达墨家的根据地,他们恐怕就得在武妖之境折损许多人了。
“我来带路。”
羲和有此提议也是意料之中。
但是,她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她这么做,她应该也是知道的,但仍如此提议,足见北冥有鱼在她心里占有多重的地位。
叶震闻言后面色一紧,正想开口婉拒之际,雪麒麟便已严词发声。
“不,你就留在天璇宫。”
羲和早有预料,扭转望向雪麒麟。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雪麒麟抢先说道,口吻不近人情。
“你这身体状况只会拖后腿,你难道不明白吗?别跟我扯谈什么只有你会认路,我被雷劈成男的也不信!你给我乖乖留在这里静养,我可不想走几步就要顾及你的情况。”
被如此一针见血地直指要害,饶是羲和也无言以对。
问题是她很倔强,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屈服的迹象。这位天妖少女最会钻牛角尖了。
“信我。”
雪麒麟一掌搭在对方稍显冰凉的手掌上,声音突然转柔。
“我会带小鱼回来的。”
羲和浑身一震,抬头看向雪麒麟,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坚定和决意。她一时无话可说,在本能驱使下点头。
她只怪自己太没用,没有办法帮上任何的忙。
但她也很清楚自己假如抱着这种想法上了战场,只会招致恶果,甚至很可能会牵连他人。
是的,她不甘心,但也没有办法了。
“那,谁替你们带路?”
几秒后,羲和再次抛出这个问题,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雪麒麟也不清楚答案,唯有转向齐绮琪求助。齐绮琪侧头和夏雪以及叶震商量起来,好一阵子才似乎有了想法。
“羲和姐姐,我们打──”
“我来带路吧。”
话到一半便被打断。
介入进来的声音,并不算熟悉,但隐隐有些印象。人们的视线立即被声源勾引过去,只见同样是一身雪白的少女走了进来。
她脑袋上长有一双兔耳,玲珑浮凸的曲线颇具一种纯粹的煽情感。
是白幽月。
“──由我来带路。”
白幽月站定在床边,对羲和点头打招呼,然后环视众人,坚定地如此宣言。
***
墨未央兑现了他的承诺。
囚禁着北冥有鱼的笼子依他所言般被安置在一个亭子之中,他命人在外围种满了不知品种的鲜花,日夜在盛开着。
唯独这片花海却位于人来人往之处,那些路过的机关师往往都向这位被囚禁于此的华朝第一大宗师投以注目礼。
北冥有鱼没有理会他们,只是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跪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彷佛已经成为了一尊美得夺人心魄的雕像。
她的平静则在那脚步声靠近后遭到打破。
“北冥姑娘倒是沉静得紧啊……”
男人的声音。
北冥有鱼缓缓撑开眼帘,纤长微翘的眼睫毛一阵震颤,那紫色的眸子在夜里透着微光。
笼外,一身战甲的墨未央就站在那里。他的面容被藏在鬼神面具之下,没有表露出他当下的表情。
“墨未央,你倒是空手而回。”北冥有鱼冷笑。
羲和逃脱了吗?
这两天北冥有鱼一直忧心不己,所以忍不住作出试探。
“是啊,空手而回……吾真是郁闷万分。”
墨未央脱下了战甲的面具,露出底下满是胡渣的刚正脸孔。
那上面正挂着一抹苦涩的笑容。
原来想着墨未央不会轻易让自己安心,没想到他会回答得如此干脆,可能是不屑于用心理的攻防战吧,北冥有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顾得上为羲和逃出生死而松一口气。
只是,她是怎么逃脱的?
“看来上天并不眷顾你。”
足足过了十秒有多,北冥有鱼才姗姗来迟地挖苦对方。
“那,眷顾汝了吗?北冥姑娘。”墨未央投以的反问相当耐人寻味,“汝所在乎的事物,汝所执着的思念,汝的一生,难道就没有被命运糟蹋过?”也相当地尖锐。
北冥有鱼哑了。
她无法断言自己受到眷顾,这一生所失去的东西太多了。
对,她已是宗师没错,也是一派之主,受到了无数武者的敬仰,但失去的绝对也不少。这可能是一种等价交换也说不定。
“吾不信天。”墨未央负手,将面具交给一旁的墨乐乐,“吾,要自己造天。”
他沉声宣称。
那是极具魄力的一句话,男人的目光中有着桀骜不驯火焰在燃烧。
──造天?
──他……是认真的?这种荒谬的事?
面对那异想天开的发言,北冥有鱼浑身应声一震,一度动摇地睁大了眼睛。她仍能感受到藏在这座建筑群深处,某种正在孕育的强大存在。
那很可能就是墨未央口中的“天”。
而能够夺天地之造化,翻手盖掌间呼风唤雨的就是只有“飞仙”,但飞仙真的能够制造出来吗?
或许可以。
北冥有鱼觉得墨未央所言非虚,并不只是在吓唬自己。人造的飞仙很大可能能够成真,但她仍觉得这是一种痴心妄想。
──不,她不得不将之当成痴心妄想,否则一旦认定那是事实,北冥有鱼没有把握不丢失对抗墨家的自信。
“想太多。”北冥有鱼脸上的不屑非常刻意。
“是吗?”
墨未央没有任何不悦,笑意盎然地反问。
“北冥姑娘真的觉得不可能?会不会汝也是被束缚在这片天地之下,不敢去想像那可能性呢?”
“你这是在小瞧我?”
北冥有鱼淡淡地反问,看也不看墨未央一眼,以此来展意自己的嗤之以鼻。
墨未央苦笑着摇头,但微敛的眸子里却透露着某种狂傲之气。
“墨某从不小瞧任何一个人,这也是北冥姑娘会身陷于墨某掌心之中的原因。”
他举头望天,展开了双手,像是要拥抱一整片繁星般。
“已经快要完成了……”
男人像是在颂唱般说:
“墨家的毕生所愿,那唯一的奇迹……”
──都一样。
北冥有鱼忽有所觉。
无论是武者、机关师抑或是术者,他们都一样,都有着心中的唯一追求──不,甚至是普通人乃至天之子,整个世界上的人都一样。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又是一声冷笑,北冥有鱼闭上了眸子,不想再理会墨未央。
她只能以这种态度来保持自己的平静。
“所以吾才会为北冥姑娘准备这上好的特等席啊……”
墨未央没有受此挑衅,以一种颇为委屈的口吻反唇相讥。北冥有鱼的眉毛轻颤,身陷在他人掌中的感觉不好受,让她心间积满了闷气。
她不自觉抓住了自己的裙摆,抓得很紧很紧。
“对了,北冥姑娘。”
墨未央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般再次开声,北冥有鱼维持沉默,没有睁目看向他,而男人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如果吾是汝,就会想办法趁早自尽了。”
“……”
正因为理解墨未央话里的意味,北冥有鱼僵住了身体。
他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为了救走自己,那些她所珍重的人们肯定会到达这里,然后掀起一场大战。
其中,肯定会有不少人为此丧命。
墨未央正是将这个因由归咎于北冥有鱼。
明白到这一点,理性告诉北冥有鱼不要自责,但是感情却控制不住。那愧疚感在阴暗的角落窜出,鬼鬼窜窜地开始侵蚀她的内心,她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
“无论多强大,人心的软弱和阴影也是无法武装。”
墨未央笑,笑得相当温柔。
那是个暗藏杀机的笑容。
那是个叫人唾弃的笑容。
“北冥姑娘,汝看似强大,实际弱质纤纤,只是很小有人触及汝那份柔软罢了。”“若果有朝一天吾能够看见你崩溃痛哭,那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哪。”
墨未央蹲下身子,手穿过了铁笼的栏杆之间,抚上了北冥有鱼条线冷俏的脸部轮廓。
“天下第一美人哭泣的画面,那铁定能绘成一幅绝世佳作哪。”
──北冥有鱼仍是一言不发。
***
换上一身黑袍回到自己的房里,墨未央揉着额角瘫坐在椅子上。墨乐乐乖巧地为他奉上一杯茶,但男人没碰。
“乐乐,武家很快就会攻来了吧。”
“……是的。”
墨乐乐神色沉重,知道没能及时擒获、击杀羲和,已成了致命的一击。
墨未央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墨乐乐坐到那里上面去。墨乐乐眉头高高挑起,一脸不快,但一看见自家师匠满是烦忧的面孔就不禁心软,最终依言照办。
紧紧抱着墨乐乐的腰身,墨未央将脑矮埋在她的胸前。
并没有任何不轨之图,也绝非有下流的想法,他只是想体验从前遇到困难,依靠在姐姐怀里的那种感觉。
醒来后的一切都太艰难,太不如意了。
好不容易才到了临门一脚的地步,却迎来了最大的危机。转移阵地已经来不及了,只要再多点时间,墨姬就能够脱胎换骨。
真的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不同于在北冥有鱼面前表现得如此游刃有余,墨未央在此刻就仅仅只是一个承受着强大压力的男人。
正如他自己所说,再强的人,也武装不了内心软弱的部分,他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