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珈蓝反应迅速,在银白九命猫着地时及时抓住了它九条尾巴的其中三条,羲和恐怕逃不过重摔一场,伤上加伤的后果。
“放开我!”
才站稳,羲和便一口咬向珈蓝的脑袋,但那锋利的牙齿,却奈何不了对方的金刚不坏身,也无法咬断她的脖子。
“……虽然被猛兽吞头还是第一次,算是不错的有趣体验,但是也太不卫生了呢。”
眼前就是羲和的舌头,珈蓝眨着眼睛。哪怕是脑袋置于别人的口中,她也不慌不惊。
她不费吹灰之力撑开九命猫的上下颚,把自己的脑袋抽了出来。羲和的力量比不过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脱困而无能为力。
“如果你想回去送死,我也不阻止你。”
也不知道拿出一条手帕,珈蓝一边抹着自己的脸颊,一边如此说着。头发都沾上口水了,她不满地作出抱怨。
“如果不是雪麒麟说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而且你和我有旧,我也不想理会你这只大猫。”
“我不是你的玩具。”
羲和低吼着,珈蓝则嫌弃地把沾满了口水的手帕丢在一旁。
“发生什么趣事了吗?可以和我分享吗?”
可以说是相当目中无人了,珈蓝只对自己在意的话题感兴趣,没有一丝回应羲和抗议的意思。
“……”
羲和维持沉默,没打算将北冥有鱼可能落到墨未央手上的情报透露出来。基于珈蓝和北冥有鱼的立场对立,她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求援珈蓝?
羲和还不知道该不该信任对方,就算她救了自己。
“……真没意思。”
珈蓝见羲和十问九不答,一下子就失去兴致。
她比谁都要任性妄为,抬起修长的双腿,转身就走。羲和没有阻止她,但是珈蓝没走几步又突然停住。
“他们追上来了。”珈蓝头也不回地说。
羲和的身体明显僵硬起来。
依她现在的情况根本就无力对抗敌人。
“嗯嗯嗯,你的反应还是很有趣的呢。”
珈蓝突然原地转了一圈,笑得开怀。
“我决定了,带你去找雪麒麟吧。”才说完,珈蓝又歪起脑袋来,“还是去找狐狸比较好?”
听见后半句羲和神色有些许不自然。
珈蓝敏锐地捕捉到了,咯咯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孤狸出事了?”她越笑越开心,“哈哈哈,虽然很抱歉,但这有些大快人心了。”
珈蓝笑得前仰后倾的,羲和露出厌恶的表情。
“那只好带你去找雪麒麟了呢。”
笑了好一会儿终于笑完,珈蓝擅作决定。
羲和不想受她的人情,不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但想到北冥有鱼很大可能已经置身于险地,她不得不敛起自己无助事情好转的抗拒心。
“……为什么要帮我?”
羲和恢复成妖身,赤裸着躯体,最终如此问道。
“有趣的问题呢。”
珈蓝负着双手,朝羲和前倾身体,笑容喜人地说:
“因为那样比较有趣,不是吗?”
羲和果然对这名恣意妄为的女孩产生不出好感。
奈何,她苦于没有任何对策,而眼前女孩又是一丝生机,也就唯有──
“──能请你把我带到雪麒麟面前吗?”
***
没有人知道宫墙之中,藏着的黑暗有多么浓郁。
更没有人知道宫城之下,究竟埋藏着多少尸骨以及亡魂。
尽管身为这座皇城的主人,秦煜也不答上这两个问题。他早就忘记自己杀了多少人,或者早有数万之数,也可能更多,他忘了,更别说在华朝千年岁月里,从不只有他一位“天之子”。
他一向以花农自居,要让华朝开遍鲜花,除虫、移花是少不免的。
嗯,他不把自己的杀戮形容为杀戮。那是必要之死,是必要的牺牲,也是建成高楼的一砖一瓦。
而现在,有人想要毁了他谋划的“花园”新貌。
所以,他少有地来到这里,来到深藏于宫城之下的牢笼。
那里简直就像针洞般狭隘而黑暗,像是把所有黑暗都塞进这个小小的区域里,浓烈过头的黑暗彷若实感,扑面而来,似乎想要堵住他的呼吸。
提着小小的灯笼,带着酒和小菜,端着小小的托盘,一身玄衣的男人沿着向深不见底地下延伸的螺旋阶梯不断深入,只能靠着挂在楼梯旁墙上的小小烛火看清前路。
不论白天抑或黑暗,日轮和月轮的辉芒都无法涉足这里,这里是光芒所无法触及之地。
但意外地不觉得阴湿。
而且越往地下深入,轻抚而过的风带着不搭调的生机,烘托得整个环境相当诡异。
这个地方并不寻常。
沉默地前进着,或许连自己置身于人世这件事都会忘得一干二净,秦煜似是在往黄泉走着。那可能是因为螺旋梯级所呈现的错觉,看起来天旋地转的,稍不注意就像往最下层急坠而去。
不知走了多久,下面微微飘来某种异香。
像是花的香气,也像是女人的香气,也像是自然的暗香。
香气混杂到黑暗之中,描绘勾勒出死寂之美,那或许就是死亡的轮廓也说不定。
“……建立在死亡之上的辉煌。”
秦煜有感而发般喃喃说着,尚算雄伟的身材彷佛有一瞬间的缩小。他被灯笼和墙上火光所勾勒出来的影子摇晃不定。
“哼,看来朕的愁善感还没被现实磨去。”
一度失神的秦煜嗤笑着,以此嘲讽刚才的自己。
他挺胸继续步伐,有越走越快的兆头,扑鼻而来的香味也越来越强烈,而洋溢其中的灵气已经接近饱和,大气出浮现出白色的光点,有若萤火虫的光点。
秦煜最终来到算不上宽敞,也算不上狭窄的空间。
这里开满了诡异白花。
在地下深处盛开着花儿没能迎见日轮之辉,但却也不屈服于黑暗之中,它们大概就是香气的源头。
眺望着一整片花海,依稀可见在中心处看见唯一的不同轮廓。
那是人的轮廓,黑的轮廓。
就像由某种黑和白的晶石所雕刻而成的石像,阐释着女性的线段柔美和媚惑,像是由鬼斧神工之匠人精雕而成,那如玉般闪烁着光芒的躯体,被藏在由黑色羽毛织成的羽衣之中,贝壳似的指甲染成了猩红色,透着淡淡的微光。
遮不住的艳丽几乎扑面而来,那女性美得动人心魄。
而且,女性的躯体像是荆棘,白花的根差所缠,身上开了不少鲜花,像是在用生命来孕育崭新的生命似的,更显华美、梦幻。
她就像是一具人偶。
如果不是秦煜知情,实在难以想像那竟然是个活人──在这种环境活了近百年之久,留恋依存着世间无法死去的人。
“……异物。”
秦煜嫌恶地哼声。
正是这些存在是如此异于平常,他才会步上现在的道路。
“是谁?”
打破静谧的神秘嗓音源于女性。
恐怕是刚才秦煜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她吧,她缓缓抬起那足够艳脸的脸盘。那对丹凤眼眼角微翘,右侧一只眼底下还有一颗泪痣。
看到来者是秦煜,她挪动了一下诱人的身体,也不在乎自己露出了多少春光,那由羽毛织成的裙子太短了一些。
“没想到是位稀客呢。”
她舔舐着干涩的红唇,缺水而导致的声音沙哑反而烘托得更为性感。眼波流转间,女性态度平淡,甚至给人一种在压抑呵欠的感觉。
“我要向你请安吗?”她咯咯地娇笑了两声,慵懒甜美地说,“我们的皇帝陛下。”
“自便。”
秦煜沉着地回答,没有受到挑衅。
女性歪起脑袋来,似是在思考该如何选择。
“可惜我行动不便。”
她叹息着说,没有任何要请安的念头,更别说是行礼了。
那句话听在秦煜耳中就是一句挖苦,毕竟束缚着她的正是他本人──或许说,是他让玉耀囚禁她的。
“朕可没有待薄你。”
“确实,每天都好饭好菜。”
嫣然地瞧起眼睛望向默默地走近的秦煜,他手上的托盆,女人从容的微笑着。
“但今天倒是吹什么风,把我们的至高者给吹来了。真是受宠若惊呢,竟然还亲自给我这位阶下囚送饭。”
自娱自乐般说着,这位女性似乎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她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了,也正因如此,才能从容不迫地活过如此之久的时光,没有崩溃。她懂得苦中作乐的道理。
“只是顺道罢了。”
秦煜将托盘放到自顾自地笑着,笑得胸脯一阵起伏的女性身前。
“顺道的话,就是另有原因?”
问着,女性浅笑着给自己斟了杯茶。由于手臂也被根茎所缠,她的动作稍有不便,但或者已经习惯了,她倒没有表示出任何不耐烦。
“……”
秦煜看着自得其乐的女性,暗忖这人还真是随遇而安到极了。他皱了皱眉,才发现自己没有可坐之处,他索性坐在地上。
“哎呀,让我猜猜。”
她感兴趣地笑着,彷佛真是思索起来,但最后给出的猜测还是极不着调。
“是想与我共度春宵?”
“朕,对你的没有兴趣。”
女性的身材傲人,胸前的幽谷深而白腻,此等美色已是只应天上有之物。秦煜没有多看一眼,他不好女色,同时也因为深刻明白美色也是致命的凶器。
“是嫌我身贱?”
女性自顾自呷了口酒,扶着脸吁了口气。不知道是否酒量太差,只是喝了那么一丁口,她的脸就泛起红晕。
“朕不差这一次。”他傲然地说。
女性又咯咯地笑了几声。
“你比你父亲有趣得多了。”
她拿起托盘上剩下的另一只酒盏,意外地给秦煜给满上了。接过递到手旁的酒盏,男人没有推却对方的一番盛意。
事实上,他原本就准备与对方对饮。
“朕与你见过几次?”
感受到残留在舌尖上的醇香,秦煜略显失神地问。酒是好酒,但并不至于让他迷醉,他只是在分神想其他事而已。嗯,他每天都有想不完的事情。
“三次。”
女性举筷夹起饭菜,和着饭就吃。
“一次在你小时候,一次你来夺走我的东西。这是第三次。”
“你跟朕想像中不一样。”
“哦──?”女性眨眨暗红色的眼眸,显得兴味盎然,“说说看?”
“朕以为你会更无情一点。”
女性哑然失笑。
“先入为主的认知,可是致命的啊……‘天之子’。”
秦煜哼声,表现得相当不屑,彷佛在说:“不用你说,朕也知道一样。”
又是几声腻笑,女性不再说话,旁若无人地吃着她的饭菜。对于被无视的事实,秦煜剑眉挑起,像是有所不满。
不,他只是不习惯被人无视而已。
女性吃饭的姿态很优雅,一颦一笑尽是艳丽。假若她换上盛装,肯定就足以一笑倾人国吧。她骨子里就有股媚意,据说那是和她儿时的经历有关。
静静地自斟自喝,秦煜也不作声。
“问你个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女性总算是将饭菜吃完。她一边用着托盘上备好的华贵手帕抹着那娇艳的唇,一边随口开声打破沉默。
“朕准了。”秦煜敛着眸子说。
彷佛是觉得他的口吻很好笑般,女性浅笑着摇头。感觉自己像是被戏弄,秦煜虽不至于恼火,但多多少少有些不快。
女性将一撮头发挽到耳后,露出纤幼的脖子。
“你靠得这么近……”她舔了舔红唇,低垂的眸子显得迷离,真是妩媚极了,“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后半句的话忽然转冷。
尽管脸上微笑依旧的,但半藏于黑暗之中,点缀着些许阴森的感觉。
“你,杀得了我吗?”
秦煜在半晌沉默后的回应,有着不可一世的霸道。
女性眸子倏地敛起,暗红的两珠变得锐利似剑,脸上残留的笑意也随之消失。
“可以试试。”她突然回答。
几乎是同时地,一声脆响响起,女性敲碎了酒盏,捻着其中一块碎片朝秦煜的脖子划去。
碎片停在了他的脖子旁边。
一根半透明的手指挡在了那里,阻止了碎片接触秦煜的脖子。秦煜毫不介意那块碎片,从容地喝着他的酒。
女性无言地望向秦煜的后方,看着那模糊的半透明身影。
会是个人吗?那是凭空而生的幻影,却能够挡下女性致命的一击。
“如何?”秦煜问。
女性自那模糊的虚影身上拉回视线,后者随即化为一堆光点散去消失,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确实是杀不了。”
女性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
秦煜笑了笑,那一刻傲气十足。他放下酒盏,在垂下脑袋的瞬间,低沉地问:
“你,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男人的视线望向女性腰身之处,后者闻言不禁愕然。
“你要还我自由?”
“朕并不怕你。”
那言下之意,大概就是“放你自由也无妨”的意思。
“但是,有一个条件。”他接着补充。
似在思考对方态度的真假,女性沉默了半晌,红玉般的眸子定定地端详着眼前的男人。
“你要让我帮你杀人?”
听似猜测,实际上她已经捕捉到男人眼底深处的杀意。
“你本来就是为了杀戮而生,不是吗?杀人,岂不是与你最为相配?”
秦煜意味深远地回答,女性又是一阵沉默。
“谁?”
“一个尚未活过来的人。”
“哦──?”
显薄的唇勾勒出森寒的弧度,半张脸潜藏在阴影之中的女性笑了起来。
──那是一个妩媚,又暗藏杀机的诡笑。
于是,这片静默的空间里,就不知道第几次荡起她独特的娇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