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
“小女子今天有幸在这里为各位献唱实在是不胜荣幸。”
清清先向观众道谢,仪态和姿容都无法挑剔,人们立即拍手叫好。
“我还是第一次见她演出……”叶震不无失落、惭愧地叹声。
他大概是为了无法尽到某点责任而感到自责。
“叶师叔,现在还不晚。”
齐绮琪轻声地说着,定定地望向了叶震,眸子里的红像是燃烧起来一般。叶震呆愣地回望她,好一阵子才缓缓点头。
“请文王殿下与大家倾听欣赏。”
清清半阖着明目,气质恰到好处地静谧下来。
薄施粉黛的脸孔有情绪在蕴酿。
她缓缓深呼吸一口,华衣间稍露胸脯和优美颈项缓慢起伏。朱唇微启间,她长吐出气息,古琴也随之奏起了悠扬的前奏。
然后,就在编钟被敲响第一下的瞬间,她薄唇之间吐出美妙的声音。
──惊起梁尘正是如此。
少女缓缓而歌,在第一个歌词流珠碎玉地传出、缠绕、徘徊的瞬间,就足以征服所有人,人们都想要发出惊叹的声音,却又怕在出声的瞬间,污染了此刻回荡的歌声。
清清没有像一般青楼姑娘们抚琴。
这不代表她琴技不佳,只是她只想放开心怀尽力去唱一曲罢了。
嗓子就像是烟雨江南般轻清柔美。
裙摆轻泻于地,如一潭幽幽绿水,头上横插着的那支头蝴蝶钗随着她的动作彷佛活了起来,在飞舞着。
她时天抬腕露出雪白的前臂,圈在其上的那玉镯闪烁着柔美的光芒,眼中波光潋滟,点缀着有如露珠的光芒,又像是噙着一滴挥之不去的泪珠。
渐随琴音高亢,她引颈而歌,歌声越发凄婉,似在力竭声嘶地放声大哭,歌词也从最初描写一对男女相知相交的情景,变为分离,叫人一阵难受。
琴音绕梁,清歌袅袅,但也有终了时──
末时乐音转成低婉,那叫人心痛的悲伤也淡化为惆怅。
清清微微垂首,如泣似诉地吐出最后的一句歌词,像是事情过去已久仍无法忘怀心目中的那个人一样,在晚上独自一人默默流泪。
这一刻,她整个人就化身为院子里的一棵孤草,正在期待着那个人的怜爱。
至此,一曲已尽。
尽管如此,人们却觉得厅里仍有歌声在徘徊,久久都无法睁开那不知不觉间已经闭上的眼睛,也无法从凭歌联想出来,各一不一的光景里抽离出来。
有人甚至连眼角冒出的泪珠都没有抹去。
整座厅子都莫名在歌尽曲尽的此时此刻,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齐绮琪也无法言语。
清清的歌声太有感染力了。
齐绮琪也是第一次听见清清的歌声,虽说与对方交情不深,也不喜欢出入青楼,但好歹也是知道对方歌声一绝,但只有真正体会到过后,才知道那原来还是超过了自己的所料。
太好听了,也太叫人伤感了。
齐绮琪默默地抹去眼角不经意地冒出的泪珠,也因而才注意到哭了的不仅是她一个人,还有叶震。
哪怕他只是眼角闪烁着很微弱的泪光。
说实话,她很意外这个总是板着脸的男人,也会有落泪的一幕。
为了维护对方的尊严,她假装自己没有看到。
但就算视线收回来了,她思绪仍然止不住地在想,想叶震肯定不是因为歌声和歌词里所描绘的故事而哭的,他很可能是将里面的爱情联想成亲情,也把那个女子当成了清清,而他则是那个无法给予她幸福,让她在晚里独自哭泣的男人。
所以,他脸上除了伤感外,还有很浓重的一笔愧疚。
“好!唱得好!”
彼端的秦睿终于从清清的歌声里抽离出来,站起身来率先鼓掌。
其余人们陆逐跟随,厅子里便溢满了热烈的掌声。
他们都一脸陶醉,清清的歌声明显已经深深地刻进他们的心里,这一晚上又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拜倒在这名百花楼头牌的石榴裙之下。
掌声中,清清仍在闭目,似是在享受着余韵。但她并没有就此陷入自己的世界,还是很快睁开一对明亮的眸子,躬身感谢四处而来的掌声。
只是唱了一曲罢了,她额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香汗,平添了几分风华。
“不愧是洛阳城最引以为傲的绝代歌姬!”
秦睿仍没有坐下的意思,转身侧向华雀,大手一挥,兴高彩烈地喊出一个字:
“赏!”
华雀点头领意,向随从们吩咐了一声,很快就有人端着一堆银碇送到那些乐师和清清身前。
“谢殿下赏赐!”
在清清的领头下,乐师们整齐地纷纷欢喜地回礼,只有清清一人宠辱不惊,盈盈一礼间仍然仪态十足。
秦睿见她如此,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来,清清姑娘,可愿再为我们高歌一曲?”
“小女子自无拒绝之理。”
清清脆声答应下来,乐师们手脚俐落地返回自己的位置。
在那之后,清清一连唱了四首曲子。
这些曲子词风不一,曲调风格亦不一,但落到清清身上却全部手到擒来,无论是高亢的、凄美的、急速的抑或是缓慢如小溪流水的,她都驾驭得如臂使指。
其中,齐绮琪最喜欢的是一首讲述主人公身为女儿身,却披甲上前线杀敌,保家卫国故事的曲子,那高贵凛然而惨烈的旋律让她久久无法忘怀,更是跟着哼了起来。
她不算五音不全,哼唱起来也别有一种凛然的味道,更甚于清清。
清清唱完最后一首曲子,人们也算是大饱耳福,秦睿久久无法在歌声中平伏,晾着已经唱得香汗淋漓的清清好一会儿,才又赏了一次金银,并赐了清清的座位。
“谢殿下赏赐。”
清清再次行礼谢恩,盈盈地走到指定的几案。
过程中,叶震的视线一直追随她的身影,就算她已然跪坐而下,仍没有拉视线。齐绮琪知道男人其实很想现在就跑到她身边去嘘寒问暖。
但鉴于场合,他不能轻举妄动,做成不好的影响。
“叶师叔,想去就去吧,有什么我帮你担着。”齐绮琪主动对叶震说。
叶震却摇头拒绝了齐绮琪的好意。
“是怕造成麻烦吗?没关系,叶师叔,我──”
叶震抬掌打断齐绮琪的劝说,淡淡地笑着说:
“琪儿,没关系的。”
“嗯?”
“因为,我已经决定了。”他说。
齐绮琪不知道叶震作出了何种决定,但看见他脸上有一种释然安逸,她也不应该再多管太多。
那就好了,齐绮琪静静地说。
“唐大人,这清清姑娘的歌声真是美妙啊……”
“邓虎,你这个只会挥枪弄剑的粗人还懂音律?”
唐林与邓虎互相挖苦着。
周遭有关于清清的讨论仍在继续,但齐绮琪在想无论他们是否已经商定有机会再去百花楼听清清的歌,恐怕是再无机会了。
“诸位,百花楼的歌姬果然名不虚传!我们同敬她一杯!”
秦睿起身振臂喊着,又向清清敬了一杯酒,眼里满是欣赏之色。同时端起酒盏喝尽的其他人凝望清清的眼神也一样地热切。清清只是点头回礼。
“就如前言,”秦睿的视线自清清身上移开,再度环视四周,“百花楼头牌有二,其一便是这位歌声沁人心肺,叫人震撼的‘歌姬’──清清姑娘,而……”
秦睿稍顿,目光又在全场扫视了一圈。
“歌舞不分离。”他咬重用字。
“百花楼除了一位歌姬外,还有一位绝代风华的舞姬──凝香姑娘。”
秦睿高举再次满上的酒盏,大声高呼:
“就让小王与诸位在接下来的时间,共领‘舞姬’的璀璨风姿吧!”
然后,他把酒一口喝尽,其他人也如此举动。
华雀领会他的意思,吩咐下人安排接下来的表演。侍者快步小跑了出去,而随清清而来的乐师们已经再次就位。
──先有铃声清响传来。
富有韵律的铃当声如珠盘玉落般闯进厅子,像是拥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在回响之间叫人心感敬畏,下意识闭上嘴巴。
厅里,瞬间鸦雀无声。
女孩曳着裙曳着黑色的长发,以面纱藏起半张小小的脸蛋,独留一对极为深邃的眸子暴露在外,像是两盏长明的灯。
轮廓或许拥有江南女子的柔美,但是眼框却也因为眼睛之深澄而稍显深刻。
她穿着西域风的舞衣,坦露在外的肌肤就像掺了蜂密的牛奶般细嫩,散发着凝脂般的光泽,吹弹可破,而圈在她手腕和脚腕上的金铸铃当正是声源之处。
人们无言地凝视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厅子中央。
“……”
不知怎的,齐绮琪隐隐觉得这个在灵动之中又掺着媚妩的女孩相当面善。
她没见过凝香,不知道对方容貌如何,只觉得眼前的女孩很熟悉。她蹙眉细看,没想到对方的视线也不意地投了过来,四眸对望之间,女孩率先稍为慌张地移开视线。
不会吧……?
至此,齐绮琪已经有了一个猜测。但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摇了摇头甩去自己的想法。
和她有同样感觉的还有水云儿和夏雪。
一旁的叶震似乎也察觉到什么露出诧异的表情。
“这不是凝香……”
因为清清的关系,他曾经见过凝香,所以能够有此断定。齐绮琪闻言心里咯登了一下,再度仔细打量着不远处的女孩。
她越看对方就越像雪麒麟。
女孩此时停在了厅子中央处,微微拉起裙摆行起西方的礼仪,腿足屈曲间可以窥见收紧的曲线。
这个女孩不是旁人,正是被迫上阵的雪麒麟。
承受着众多视线打量的她觉得来自齐绮琪的目光尤其尖锐,不禁心想对方该不会是发现自己的真身,在尽力维持平静的表情底下,一颗心早已快要跳出来了。
坐在上座的秦睿似乎也察觉到不妥当之处,皱着眉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而雪麒麟站着不动,敛着目光不言不语,刹那间竟像等候宣判的犯人。
“哈哈哈,这倒是一个惊喜!”秦睿最终大笑出声。
他横手阻止正要问罪的华雀,温厚地询问说:
“这位姑娘今天要为小王与诸位表演?”
雪麒麟只点头,并不以声音回应。
样貌或许可以稍加伪装,但是一旦出声,她敢保证齐绮琪他们一下子就能把自己给认出来了,所以也管不上礼貌不礼貌。
“大胆!”
华雀果然看不下去大声吆喝了,秦睿也再次拧起眉心。
见情况要坏了,清清当即起身上前,走到雪麒麟面前向秦睿行礼,试着帮她解围说:
“殿下请见谅,凝香姑娘身体抱恙,卧床不下,因为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通知殿下。我们无奈之下唯有找人取她而代之,还望殿下不要问罪于这位姑娘,她也只是受小女子两人所托。”
这时,另一位以面纱遮脸的娇小少女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她体态美好,长期练舞锻练出来的线条相当分明,但从她外露的半张脸可以窥见一些红色的水肿。
她先朝文王盈盈一礼,接着才虚弱地歉声说道:
“小女子凝香,正如清清姐姐所说,小女子身体欠佳,无法为殿下献舞。如果殿下为此感到不快,小女子不惜抱病上阵,还请殿下见谅。”
说完,凝香和清清深深一礼,在场的其他人瞬间纷纷议论起来。
“嗯……”
秦睿敛着神色,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
他的眼神审视着清清和凝香两人,似在丈量她们言语之间的真伪,又细细打量着被她们挡在身后的雪麒麟一眼。
不过,这段难熬的沉默没持续多久,男人便爽朗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原来如此!这样小王断无责怪之理,要是小王怪罪下去,风流雅士们又要口诛笔伐小王,说小王不懂怜香惜玉了!”
秦睿这算是松口了,清清和凝香不禁长吁了口气,站在背后的雪麒麟的心头大石也算是落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则是齐绮琪狐疑的视线越来越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