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约定之花仍未绽放(6)(1 / 1)

“里面的‘灵性回路’暂时还不知道具体有着什么作用,需要小师祖回来研究一番。不过,仅是结构就已经超出我所掌有的技术了。说真的,我还差点以为这是什么奇迹呢!”

说到这里,她表情由晴转黯。

“如果墨未央不是敌人,我还真想好好向他讨教一番……”

“这个……”

齐绮琪一时语塞。

她虽然想要稍微安慰一下李婉婷,但在此同时,她更担心自己这位视机关术如命的李姐姐会不会因此而投敌。

“放心,那‘界线’我还是很清楚的。”

李婉婷偶尔敏锐得可怕,就像是现在看穿了齐绮琪的想法一样。

对于自己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师姐的立场,齐绮琪不禁面红耳赤,弱弱地道了个歉。

“哎呀,我的琪儿干嘛突然见外起来啦?”

李婉婷毫不在意地露出爽快地笑容,揉乱了齐绮琪的发形。红眸少女立即抗议地喊出声来,按住自己的头顶以作保护,惹得她笑得更欢了。

然后──

“哎,琪儿,你说这样子的技术真的不应该存在吗?”

笑容突然僵住,李婉婷抛出了这个问题。

“咦?”齐绮琪眨眨眼睛,眸里映出李婉婷有点茫然的眼神,“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李婉婷脸上浮现有些戏谵的笑容,其中也混杂着一丝疲倦。

“墨家制作的机关兵器威力太大了……你应该也亲身体会过了吧?我没有在现场,不知道具体有多大的威力,但仅仅是看了里面的构造,我就不寒而颤了。我竟然在想,这东西不应该存在的。”

一个热爱机关术的人竟然会在机关兵器面前感到寒颤。

其中的感情矛盾和纠结,齐绮琪自认为无法有所体会,但却也能想象中那绝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事。

“我想,工具的好坏全在人的身上。一把剑是无法杀人的,只有人才可以杀人。”

齐绮琪花了些许时间凑拚措辞,尝试稍微开解对方,结果李婉婷听完却摇了摇头:

“但是,一把剑从桌子上掉落,还是可以伤到人的。”

“这个……”齐绮琪支吾了半晌,“那只能是意外啊……”

“问题是机关兵器不是剑,它发生意外时,会造成的破坏也会大得多。”

面对李婉婷尖锐的说法,齐绮琪沉默了。

“对…”

李婉婷轻抚着自己的左胸,揪紧了覆在表面的衣服布料,脸上是有些自嘲又难看的模糊笑容,揉合着悲伤、质疑、悔恨和苦涩。

“可能是不应该存在的……”

总是能够在自己路上勇往直前,却突然茫然驻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前行,也不知道自己一路走在的道路是否正确。

李婉婷脸上的表情,大概就是在诉说着这样子的一件事。

叫人难过的事情。

气氛渐渐变得压抑,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齐绮琪却在一阵欲言又止后,还是挤不出任何安慰之语。好几次张开了唇,她都吐不出一个字。

随便对别人前行的道路加以评价是其极不负责任的事。

齐绮琪不知道在路的尽头有没有李婉婷所寻求之物,如果告诉对方:“你走错了!”使到对方与之错过,这样子的责任她负担不起。

此时此刻,她只能深深地暗骂着自己的嘴笨,没有像雪麒麟一样的伶牙俐齿,没有可以开解李婉婷的智慧。

“琪儿,如果在一张白纸上,有一滴墨迹,我们还能将之称为白纸吗?同样道理,我们的左右手就算可以完美地重叠在一起,但是它们真的一模一样吗?”

李婉婷抛出叫人难以理解的问题,齐绮琪感到一头雾水。她有一瞬间以为对方是在作弄自己,但她在投射过来的视线里只捕捉到认真。

“……或许是不一样的。”齐绮琪艰难地回答说。

李婉婷大概是想笑的吧,但那个笑容真的太像哭泣时的表情了。

“──如果有一部分不再是人,那这个人看来也无法称之为人了。”

慎重而深刻的一句话。

齐绮琪久久都无法言语,心里沉重万分,一如有某种沉甸甸的东西突然重压在那上面一样。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李婉婷会言及这些莫名奇妙的话题。

而等她意识到必须问清楚的时候,李婉婷却已经离座,说着“好,今天也要好好工作了!”走出了工房。

她离开的背影透露着不想再多谈的意思。

嗯,齐绮琪错过了机会。

红眸少女像是要埋进椅子中般紧靠椅背,在空无一人的工房里疲倦地吐出一口叹息。

***

那个晚上齐绮琪又梦见了父亲。

她在距离破晓还有一段不短时间时醒来,眼角挂住晶莹的泪珠。不知怎的,理应已经沉寂下来的感情和思念,在这几天又再冒出来扰攘着她的悲伤。

齐绮琪有点心神不宁,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这是怎么了……”

难道自己真的不中用至此,没有麒麟连拥抱一个平稳的晚上也做不到?她有些烦躁地自床上坐起身来,深恨着自己的不争气。

脑袋越来越沉。

她下床推开半阖窗户,夜风从外吹拂进来。她按着因而撩乱的侧发,视野尽头出现了被云层所缠的北峰──剑冢所在之处。

──“那里有些奇怪的动静。”

昨天白泽的提醒又再跃出。

就算经过昨天的查探,得到了“没有任何异常的结果”,齐绮琪心里的某个角落仍然无法释然。具体原因尚且不清楚,仅仅是一种感觉。

齐绮琪知道这很可能只是自己杞人忧天。

接下来的事情几乎都是鬼使神差的──或许说,顺理成章。她回到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都没能重新入睡,索性起床坐着,视线不意地再度望向窗外。

“──琪儿。”

恍惚间,那一声呼喊被风送了进来。

谁的声音?齐绮琪瞪大了眼睛,四顾茫然。她没有看见呼喊自己之人,但残留在耳中的余谱是如此地不容忽视。

而且,那是她熟悉的声音,是深刻在灵魂里的呼唤。

“……在哪里?”

齐绮琪的视线像是被勾住似的落到了剑冢。她冥冥中觉得声音就是从哪里传来的,尽管那不太可能,她却无法移开视线。

是谁?

是谁在呼唤我?

是谁在以如此熟悉而难忘的嗓音在呼唤我?

脑海里堆满了疑问,又昏又沉,思绪一片混乱,齐绮琪用力按住太阳穴,却没有取得很好的效果。

她彷佛闻到了神秘的花香。

不知不觉地,她已经换上了衣服、罩上了披风、带起了长剑,就此离开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归处,朝着北方迈进。

等到茫然的思绪稍微清醒过来时,通往剑冢的狭道口已经填满了视野。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了腿,踏出第一步。

身为天璇宫宫主,熟知剑冢的唯一道路,她绝不会触发守护剑冢的剑阵,很快视野就开阔了起来。

她首先看见了鲜花。

“这是……什么?”

瞪大的红眸里,倒映着各式各样的鲜花。它们在月色之下盛放着,镀有一层淡淡的银辉,随风摇曳的姿态一如浮光掠影。

──剑冢的荒凉在这个晚上已然不再。

不该是这样子的模样……齐绮琪骇然无比,终于能够亲眼确定白泽所言不虚,剑冢确实有奇怪的异变发生。

那是似乎只会在夜里发生的某种诡异变化。

望着眼前的一片花海有花瓣在乘风起舞,齐绮琪无法反应。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定义眼前的光景。

又是一阵强风袭来。

它吹飞了无数花瓣,斑斓的色彩乱了视野。齐绮琪举起手臂以袖遮脸,等待强风的消逝。

而待一切重新拥抱平静,那位少女的身姿映进了齐绮琪的眼中。

“你……是谁?”

这个问题脱口而出。

在不远处,那少女飘浮在一把漆黑的剑上。

那剑的剑身闪烁着极其复杂的纹路,骤看之下和雪麒麟的术式有些类似,齐绮琪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父亲的剑。

──“天玄”。

这个字眼掠过她的脑海。

但是真正冻结了齐绮琪思绪的罪魁祸首,却并非是剑的本身,而是凌空立于剑柄之上的少女。

实在是太像了。

这是齐绮琪的唯一感想。

少女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裙,几近完美的脸容散发出压倒性的存在感,纯粹地美丽,美丽得暴力,彷佛可以辗压一切。

她有着一双鲜红的眸子。

──就像齐绮琪一样。

不仅是眸子,眉宇的相似程度,甚至连体形都相差无几,那种程度已经不是“相像”可以形容的了,齐绮琪差点以为自己其实是看见了一块镜子,对方只是镜子里自己的倒映。

如果站在她面前的不是齐绮琪本人而是其他人的话,那个人十之八九都会将对方错认成为齐绮琪吧。

只是,齐绮琪就在这里。

除非是疯子,否则没有多少人会把他人错认成自己,齐绮琪知道眼前的少女并非是自己,而是一个与自己在外貌上极其相似的某个存在。

会是她在呼唤自己吗?不对……那并非女性的声音……

意识到这一点时,少女也恰好抬起视线首次朝向齐绮琪。

她空洞的眸子蓦地亮了起来。

鲜红得刺目。

但是,那视线只停留在齐绮琪身上短短几秒,接着就不感兴趣般移开,越过了她投往她身后。

“您终于来了。”

浮在剑上的少女笑了起来,一如夏花盛放。

“……”

齐绮琪直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存在。

回头间,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就与自己擦肩而过,鬼魅般缓缓向前迈步。齐绮琪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但残留在空气里的气息却是如此真实,对方黑袍磨擦自己肌肤的触感是如此地不容磨灭。

她无暇追究真与假。

她只看见那个身影不断朝自己父亲的遗剑不断靠近──不断靠近。他的手已经伸出,快要握住剑的把柄。

那时候她心里所衍生的感情是愤怒。

“贼子,别碰那把剑!”

几乎是本能地,齐绮琪举起手中的天离,遥指那个背影作出威吓。火焰自天离剑的剑身迸发而出,转眼之间就熊熊燃烧,如燎原星火般映亮剑冢。

无数的剑被火焰染成了薄暮之色。

紧盯着黑影的少女深深地蹙起了眉头,倩丽而凛然的身姿不容忽视。

男人只是稍微凝住了动作,最终还是握紧着长剑,在剑上的少女凝望下,缓缓地、慢慢地,却像是履行某种约定般拔出了剑。

剑上的少女如烟般消散不见。

一切都极为自然。

自然得齐绮琪难以置信。

齐绮琪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无声无息地闯进剑冢的,只在乎对方身上散发着不断左右着自己心绪的强烈气息。

他是谁?齐绮琪的心跳得很快很快,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蓦地,那个男人转过身来,朝齐绮琪伸出了宽厚的手掌,而她父亲的剑则乖巧地躺在他的手里。

兜帽下的阴影浓重,齐绮琪无法看清楚对方的脸容。在黑暗中,唯有那一对被火光映红的漆黑眸子依然清晰。

仅是如此,齐绮琪就屏住了呼吸。

她认得那对眼睛。

于是,火焰熄灭了。

剑也在那清脆声音响起的同时落地了。

齐绮琪顾不上自己的爱剑,只是双掌交叠在嘴前,瞪着晃动不己的眸子,不断地后退。

“怎么会……太荒谬了……”

那喃喃自语有如呻吟,少女脸上尽是茫然失措。

“琪儿,过来。”

黑袍披身的男人开声了。

那是足以直击灵魂,迫使眼泪流出,令人怀疑无比的嗓音。齐绮琪至死也不可能忘记的嗓音。

微风轻拂。

兜帽晃动不定,自那下面所露出的面容无可抗拒地刻进齐绮琪的眼底,避无可避。

齐绮琪又再后退一步,因为男人往前走了一步。

但是,她再也后退不了,而男人则一步一步地逼近她。她完全抵抗不了他的靠近,脑海一片空间,只有泪水绵绵不断地滑下,湿了她眼前的一切。

待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不再后退,而是往前走步。

她缓缓抬起伸出的手正渴望着对方手心的紧缠。

──那渴望胜过了她所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