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酒吗?”齐绮琪眨眨眼睛,“白泽前辈喜欢喝酒吗?”
“不,加点进茶里混着喝。”
“加、加进茶里?”
齐绮琪瞪大了眼睛,她从未听说过这种喝法。
“有问题吗?”
“……没有。”
齐绮琪露出伤脑筋的表情,苦笑着。
“对不起,白泽前辈,我这里没酒呢──”她忽然如梦初醒,拍了拍手掌,“呀,等等!麒麟的床下暗格里藏了一壶‘龙舌酒’,还用术式冰住了!”
“嗯──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白泽眸子透着对此感到浓厚兴趣的色彩。
“啊……这是因为……偶尔看到的啦。”
齐绮琪才不会承认自己喜欢无事就往雪麒麟房间跑并翻找她有没有藏着什么的兴趣。嗯,她绝不承认,以免眼前的“书姬”将这件事也写进雪麒麟的“传”里。
另一方面,齐绮琪有种不该有的怀疑,怀疑对方是不是雪麒麟口中的“三姑六婆”──喜欢“八卦”。
“不过……龙舌酒吗?是北冥有鱼那小姑娘送来的吧。”
“咦?”
齐绮琪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白泽则不以为然地回应说: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她真的什么都知道?齐绮琪不敢肯定,但是她觉得世界上并没有人无所不知。
话说回来,能将北冥有鱼称为小姑娘的人,整个华朝绝无仅有,白泽应该算是有资格的吧。凭着武妖天生的寿命优势,她在书院的禁书库里度过了悠久的年月,她的年龄恐怕比北冥有鱼还要年长许多许多。
现在已知的宗师──或是相应的其他存在──里最年轻的一位,就要数雪麒麟了。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一样,她甚至要比贝小路都来得年轻,说不定还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宗师之一。
其中“受天眷顾般的气运”是成就她的最大因素。
一边想着无关痛痒的事情,齐绮琪斜斜地窥探着白泽的侧脸,不恭不卑地说:
“白泽前辈,请你稍等一下,我把酒拿来。”
“嗯,去吧。”
得到应允后,齐绮琪便推门离开了房间。在把门关上时,她朝白泽点了点头示意,礼仪端正得无懈可击。
尽管有言道“不问自取视为贼也”,但是齐绮琪不想怠慢白泽这位声望无人能比的大前辈,也就只好屈委一下雪麒麟了。
齐绮琪知道雪麒麟回来后一旦发现自己藏起来的酒不见了,一定会闹上好一阵子。但在此同时,她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只要稍微哄一下问题应该不大。
嗯,齐绮琪已经掌握了对付那个女孩的技巧了。而值得一提的,是水云儿在这方面的造诣远超任何一个人这一件事。
走进空荡荡的房间,齐绮琪轻车就熟地上了二楼,趴下身子爬进雪麒麟的床子下面,用暗劲拍开了暗格上的木板。
一阵苍蓝色的光辉涌出,随伴而来的还有如雾似的寒气。
暗格里四面都刻着复杂的术式,那是用来保持暗格温度的冰系法术,只依凭天地间的灵气在运作。
而放在暗格里的那个壶子更是由上好的白玉雕成。
雪麒麟是全华朝最贫穷的宗师,自然没有钱去买这堪称珍宝的酒壶。壶子是北冥有鱼连同酒一起送过来的,上面雕着漂亮的花纹。
这壶龙舌酒本身就是无价之宝,加上这壶子更是价值连城。
“对不起,麒麟,我真的不擅长应付白泽前辈啦!”
齐绮琪合起双手,朝不在场的雪麒麟道歉,然后有些心虚地左顾右盼,确认那个女孩不会突然跳出来哇哇大叫后,才把那壶酒抱了出来。
所谓的作贼心虚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吧。
不过,只喝一点点的话……齐绮琪自我安慰着,不过也不至于自欺欺人。她深呼吸,做出被雪麒麟提出无理要求的心理准备,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白泽似乎是个爱书如命的人。
单是齐绮琪去取酒的功夫,竟然也捧出了一本书来读。不过,她读的书好像是在齐绮琪的书架取的。那是一本最近很流行的恋爱小说。
本来想和白泽打招呼的齐绮琪一察觉到自己的爱好很可能被发现,然后记载到雪麒麟或是自己往后的“传”里,顿时慌了神。
“等、等等!”她失声高喊。
少女跑了过去,也不顾礼貌不礼貌,把那壶龙舌酒“咚!”地放到桌子上后,一把夺下白泽正读得津津有味的小说。
“哼,齐宫主该不会有打扰别人读书的爱好吧?”
白泽将持着捧书的手势,不悦地挑起了眉毛。
这人真的恶人先告状耶!齐绮琪很想驳斥是她擅自动自己的东西在先,不过考虑到辈分的问题,她只能闷在心里。
如此一来,她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齐绮琪叹了口气,正当想开口道歉时,白泽却说了句“算了”,显然不再多作计较。
可惜,齐绮琪还来不得松了口气,便又再目瞪口呆了。
白泽动作相当自然地提起了那壶龙舌酒,对着壶口直接喝──她竟然用灌的,彷佛那烈度惊人的酒只是水一样,齐绮琪甚至没有回神。
她仍为眼前的光景在惊讶。
等到白泽舒畅地长吁了口气,把壶子放下的时候,雪麒麟平时只舍得偶尔喝上一口的龙舌酒早就见底了。
“怎、怎么这样……”
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
齐绮琪欲哭无泪,差点直接就跪在地上。她情不自禁地去想象,雪麒麟发现自己珍藏的酒被喝光后,那副失落又生气的模样。
“嗯?”白泽毫无自觉,“齐宫主,你怎么了呢?”
有一瞬间,齐绮琪真的有想动手的冲动。
但她忍了下来,以超然惊人的肚量忍了下来。
“没事呢。”她露出颇为僵硬的笑容,戴在脸上的面具差点崩溃。
白泽“哦”了一声,然后打了个饱嗝,吐出一口满含灵气的吐息。
“嗯哼,龙舌酒还真是世间最好喝的酒,托齐宫主的福了。”
完全感受不到诚意。
虽然雪麒麟平时没个正形也很气人,但是此刻的白泽更叫人莫名地恼火,齐绮琪如此心想。
“对了,谈正事吧。”
白泽朝自己对面呶了呶嘴,示意齐绮琪坐下。齐绮琪再不满,也只能照办。
“请问是什么事呢?”她还要客客气气地询问对方,简直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主要是有两件事想拜托齐宫主。”
白泽竖起两根手指,刚落座的齐绮琪便追问:
“哪两件事呢?”
“我想写封信给北冥有鱼邀她叙叙旧,想托齐宫主帮忙送达灵月谷。”
“这个自然没有问题。”
那只是举手之劳,齐绮琪觉得无伤大雅。白泽点了点头,收起一根手指。
“第二件事,我有些问题想请问齐宫主,希望齐宫主可以如实回答。”
齐绮琪正欲开口回答“在可以的范围里,一定知无不言”这句话时,白泽抢在之前补充说:“是有关贵派前代宫主的事情”叫她顿时凝住了动作。
“你是指太爷爷,抑或是……?”
有种窒息的感觉,齐绮琪迟疑着问道。
“自然不是暂代宫主的齐归元。齐绮琪,我想知道的,是有关你父亲──齐一心──的事啊……”
白泽深深地凝望齐绮琪,眸子倒映出少女呆愣的脸容。
“被冠以‘超越齐归元之剑者’的称号,有史以来最强的剑客,同样境界再无敌手,也是我所知道的人物里,最短命的宗师。”
“……最短命的宗师?”
齐绮琪恍神了数秒,目光中渐渐透出疑惑不解。
“对,宗师。”
白泽又再点头,咬字很用力,以示强调之意。齐绮琪仍然目光呆滞。
“你爹爹死前一度晋身为宗师之境,成为了除去雪麒麟这个异样存在,世间最年轻的宗师,也是最短命的宗师。”
房里流动着静谧的沉默。
白泽的话语却持续不断地徘徊在齐绮琪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没听说过,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自己爹爹曾经成为了宗师的事情。
那该是值得齐绮琪骄傲的事情。
然而,此刻堆满她内心的,只有悲哀和难过。
好不容易才成为宗师,却没有名震天下,甚至连自己的女儿也不知道,就死在不知名的地方……
那实在是……实在是太叫人难过了。
不知不觉间,泪水已从齐绮琪脸上满溢而出,沿着她绞好的脸颊线条滑下,最终掉落在地上,如玻璃般粉碎。
齐绮琪任由泪水流淌了好一段时间。
白泽静默无言,没有取笑她,也没有多说什么。无论那是不是“书姬”的温柔和体谅,齐绮琪也都满怀感激。
“让你见笑了。”
齐绮琪没有哭上许多,更没有放声大哭,拭去泪水后只是眼眸有些红肿。
“可以谈谈吗?”
白泽简单地问道,齐绮琪能够感觉到其中的关心之意,哪怕只有些许。
“我想知道……”齐绮琪的神情大致上已经恢复平静,问出了一个不得不问的问题,“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询问我爹爹的事?”
“你的父亲以剑术上的极高造诣和超然的天资,得以在成为‘书院’为数不多的特例,可以在晋身宗师前立‘传’,但那并不完美,我想去补充──想尽力去如实记载。他是‘宗师’,尽管只如同昙花一现,但世人也应该当知晓……华朝曾经有过这么一位宗师,足以载入史册中的史册,被传颂千年的天之骄子。你说呢?齐绮琪。”
凡是宗师都有立传的资格。
无论他当了多久的宗师,是一刻钟,抑或一百年都没有关系,也是应当被载入史册的人物。
齐绮琪能够感受到白泽的严谨,也可以感觉到她的敬意。而这对于她已然逝去的父亲而言,想必也是不可多得的一件事。如此一来,身为他的女儿,齐绮琪也应当回应白泽的诉求才是。
所以──
“好的,白泽前辈请问吧。”
“很好。”白泽满意地笑了起来。
在那之后,她们聊了一整个晚上。
白泽几乎巨细无遗地问到齐一心的各方各面,齐绮琪知无不言。奇怪的是,白泽并没有做任何笔记,据她所说,她已经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齐绮琪心想,那真是惊人的记忆力。
与此同时,她察觉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了解自己的父亲,很多问题都答不上,尤其是白泽问及他自创的剑法时,齐绮琪更是哑口无言。
不过,那倒是无可厚非的,毕竟那剑法才成形没多久,齐一心便投身于战场之中一去不返,连名字都来不及取,知道的人也寥寥可数。
等到白泽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日轮已经从东方爬起。
柔和的破晓之辉自窗户外透入,映亮了房间的一角,沐浴其中的白泽轮廓稍微变得模糊。
“我已经没有问题了。”
白泽边说,边往后挪动椅子起身。
“那我就不打扰了。”
“啊,好的……”
她真的来得突然,走得也相当随性呢……齐绮琪暗自思忖着,向白泽道了再见,送了她出门口。
望着对方彷佛仍然逗留在深夜里,挑着灯笼的背影,齐绮琪满脑子都是有关于父亲的回忆。
大骗子。
她又想起那株不会开的花。
白泽的足音在镀上一层金黄色辉芒的廊庭中渐行渐远,然后──
突然停下。
“对了,有一件事我忘记了。”
白泽微微侧过头来,齐绮琪随即发出疑问的声音。
“嗯?”
“天璇宫北峰应该是剑冢的所在吧?你们门派的禁地。”
“是的,正如白泽前辈所言。”
虽然事关剑冢要地,但是白泽所问的问题人尽皆知,齐绮琪判断出照实回答也没有关系。
“哦,昨天晚上──”
不知为何,白泽稍作停竭。
“准确来说,在我拜访你之前,那里有些奇怪的动静。你最好派人去探查一下。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了。我只是个旁观者,本来不应该多说的。”
留下这句令人诧异的话,白泽便再次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
而齐绮琪只是瞪大了眼睛。
剑冢有动静?有人闯剑冢?她脑子有点混乱,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待她反应过来想要追问详情时,白泽的背影早就消失不见。
忽然地,她明白了一件事:
“书姬”白泽虽然并非敌人,但同时也绝非可靠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