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据记忆不断前行着。
刚转进冢若幽医馆所在的深幽小巷,齐绮琪远远就看见那等在门前的娇小身影。
尽管对方几乎要被周围的黑暗中吞噬,但那对明黄色的眸子在灯笼微弱的火光照耀下却诡异地耀眼,一如浮在空中的两颗明亮的珠子。
“那个女孩……”
余瀚池的目光也落到女孩之上。
意识到什么般,这名老者挑起了花白的眉头,一边维持往前走的脚步,一边端详着女孩。
那个女孩的眼睛最吸引他的注目。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眼睛,彷佛能够在里面看见一整个世界。
她是谁?
余瀚池记得齐绮琪好像认识这个女孩,便用带着这个问题的眼神望向了天璇宫宫主,而齐绮琪只是回以“不需要在意她”的眼神。
走到近处,人们才注意到女孩的脚旁有一只黑猫。
然后,在队伍靠到约莫距离目的地还有五米处的时候,那个女孩蓦然动了。
挂在医馆门前的灯笼柔和地勾勒着她的轮廓,她越走越快,在队伍旁边走过,来到了齐绮琪的面前。
女孩的视线依序扫过齐绮琪、水云儿和宫天晴三人。
“……还好吗?”
宝石般润泽的嘴唇动了起来。
女孩的声音有如黄莺初啼,满溢着清澄的灵气。如果不是字里行间含着心痛和悲伤,她的嗓音一定更加叫人享受。
作为回应女孩的问题,齐绮琪摇了摇头。另外两人也用各自的方式回答没事。
余瀚池能够注意到到自从见到这个女孩后,她们三人都明显放松了许多,像是什么都不用担心一样。
“真的?”
女孩不放心地问道,绕着三人转了一圈。她见到齐绮琪衣服已经破破烂烂,露出了不少雪白肌肤和触目惊心的血痕,表情便变得更加痛心了。
“快,进去吧。我帮你们包扎一下。”
女孩抓住齐绮琪的手腕,强硬地拉住她往医馆里走去。水云儿和宫天晴紧随在两人左右。
余瀚池吩咐了背着谢南风的那位镖师也跟着进去。
“剩下的人跟我守在这里,为了镖局的名声,我们──”
“不用。”
话还没说完,就有声音打断了余瀚池。
他疑惑地看向声音的来处,看见那个女孩正止立在院子里看了过来。她白嫩的皮肤在深深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苍蓝色的光辉。
***
揭开门帘走到店面时,那群人刚好穿过雪麒麟打开的门急步走了进来。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带着外伤,应该也是被雪麒麟叫醒的冢若茗正在忙前忙后帮他们处理。
冢若幽这才明白要预先准备伤药的原因。
不过,她是怎么知道的?
冢若幽尽管心里疑惑不解,仍不作二话地上前想替这些人诊断伤势,但一名老者突然离队迎了过来挡住她。
“这位可是冢若幽大夫?在下余瀚池,我们上次见过面的。”
他有礼地作揖,似乎是这群人之中类似头领的角色。
冢若幽快速打量了他一眼,没见到严重的外伤,倒是有像是还未痊愈的久伤。她以为对方想让自己优先替他治疗,想斥责对方耽误了其他人时,便听见对方声称自己和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确实对眼前的老者有些印像。
他好像是……谢南风的随从?认出老者的冢若幽蓦然一惊。她多多少少知道谢南风的处境,曾经惊讶他敢回到洛阳来,而现在眼前这班谢南风的随从都带着伤,她立即联想到谢南风可能是受袭了。
她视线快速扫视了在埸的所有人,惊见雪麒麟的姐姐也在场,而且受伤不轻,不过雪麒麟已经在帮她处理伤势。冢若幽还注意到那位少女所在的椅子旁边放有一把冒出阵阵烟丝的剑。
雪麒麟咬着下唇的模样看起来很心痛极了。
她的旁边还有两位姑娘在帮忙。她们身上也有点伤,但比起红裙少女而言轻得太多了。
最后,冢若幽在店面角落看见那个自己不敢面对的身影。他就躺在了那张供行动不便之病人使用的罗汉床上。
“骗人的吧……”
眼见脸色苍白得有如白蜡的谢南风生死不知,昏死了过去,冢若幽脑海一片混乱,本能地掩上嘴巴。
“冢大夫,我们的伤势不要紧,可是谢公子身中剧毒,已经是刻不容缓了。”
余瀚池无暇体会冢若幽的心情,直接就道出了情况。
“中、中毒?”
冢若幽慌慌张张地回应一声,视线不断在余瀚池和谢南风身上来回。没有任何原因,她隐隐觉得情况有点熟悉。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行动,只是呆呆地凝视谢南风。其中的原因无他,就是需要她拯救的人是她难以面对的人这一点而已。
谢南风所在的床依靠墙壁,而墙壁上有一扇窗。
正因为冢若幽注目于谢南风,她才能够用眼角余光察觉到──透过窗户看见到那一抹诡白。
“……那是?”冢若幽眯眼细看。
初时只是有如星光的一点。
很快地,那白色就扭曲了黑夜。满天繁星像是湿透的纸张般柔软地扭曲、模糊起来。那是有如流星的强烈光柱,它正从天空的彼端往这边急坠而来。
“趴下!”
冢若幽已经来不到追究是谁在大声警告。
她被人从旁扑倒。
视野急速转换间,她隐约看见了有白色的龙飞腾而起,然后──
冲击袭来。
整座医馆剧烈摇晃起来,那是漫长到让人以为会持续到永远的剧震。结果,仅仅数秒过去,寂静便重重地笼罩下来。
冢若幽抬头一看,窗户外已经重归于黑暗,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麒麟。”
突然地,她听见了哀求的声音。
楚楚可怜的对雪麒麟作出哀求的是她的姐姐──那个尽管浑身是伤,却仍然漂亮如昔的少女。
“好好好。”
雪麒麟不耐烦地应着,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尽管表现得极度不满,女孩仍一边不知道嘟哝着怨言,一边往屋外走去。
“麒麟?”
冢若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她却无法克制地感到一股不祥的预感,所以想要喊住雪麒麟。
“没事的啦。”
雪麒麟站住脚步,神色不快地看向这边。
“有小贼来了,我去赶贼……虽然很麻烦就是了咩。”
丢下这句话,她就踏出了医馆,还顺带把门给关上。“等、等等!”冢若幽无法释然,想要追出去一探究竟,但在那之前──
“冢大夫。”
雪麒麟的姐姐拖住摇晃的身体走到她的面前。
“麒麟的话请不用担心,她没事的。谢公子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还请你尽快为他诊治。”
少女的口吻相当客气,但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
那是久居上位者才会有的气势。
“我……”
冢若幽被她的气势压倒,脖子不由自主地转动,目光再次落在谢南风身上。谢南风大概是毒发了,突然地痛苦地呻吟出声,揪住自己的衣袖咳出好几口血。
那些血里混杂着一些黑紫之色。
如果自己不救他的话,他很可能就会死。
冢若幽一瞬间就理解到这一点,然后身体便本能地有所动作。待意识过来之际,她已经走到了谢南风身旁了。
**
那是其极不可思议的光景。
自远处划破天际强袭而来的光芒在医馆边缘剧烈地摆动、扭曲着。
它像是撞上坚不可摧的墙壁一般,变得弯弯曲曲,左右晃动,像是一堵不断前行的蛇般,却硬是寸进不得,最终无力地化为雪般的光点散去。
而挡住它去路的,仅仅是一把约莫一人高的大剑。
在黑暗之中那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墓碑似的,深沉黯淡,但存在感又是压倒性的。那把大剑飘浮在半空,勾勒着一轮苍蓝色的光芒,彷佛在宣告此路不通。
“……这是什么东西?”
已经围堵住过来的青花帮弟子们屏住了呼吸。
在他们眼里,刚才有如天神怒雷的一击被轻易挡下的情况还历历在目,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缓缓地把目光移向张碧落。
那个站在一旁建筑屋顶的男人──张碧落表情狰狞。
他怒瞪着飘浮在掌空的大剑瞧,那副模样已经被仇恨和愤怒扭曲得不成人形。
“可恨,太可恨了……”他呢喃着。
接二连三受挫,最终还有如此荒谬的东西──一把状似无主之剑──挡住自己的去路,这样子的事实叫张碧落怎么接受呢?他接受不了。
此刻此刻,唯有自己弟弟被处斩时,那脑袋高高抛起的光景在不断重复上演着,以及随之而生的冲动──毁灭眼前一切的冲动。
不合理的现实持续在辗压他的理性。
只是,他的所思所想都极尽卑微。
因为真正挡在他面前的并非是一把剑,而是──
“哦哦哦,好大的阵仗咩。”
黑暗中,有惊奇的空灵声音传来。
那个女孩在众人的注视下自医馆里走了出来,还相当有责任感地把门给关好,接着才单手捏腰,用那对明黄色的眸子扫视周遭。
凡是都讲究“合适”。
这个女孩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个身材娇小,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像是刚逛完灯会回来的女孩,究竟凭什么站在一名地境武者面前加以阻拦?
人们正疑惑着,那把浮在半空的大剑却欢快地下落,停住在女孩的身旁。
拍了拍大剑剑身的女孩看起来就像是个守墓人。
“所以呢,你们来这里是要看大夫吗?不好意思咩,今天打烊了。要看诊的话,明天请早吧!嗯嗯,就是这样咯。怎么样?还是说你们要──”
“废话少讲!”
大概是懒得多说了吧,张碧落厉声大断女孩的喋喋不休,并且抬起了火器。那漆黑而沉重的兵器喷吐出数个光团射向状似手无寸铁的女孩──她身旁有把剑,但所有人都不认为那是她可以驾驭的武器。
“嘿,真凶咩。”
女孩从容地应了一声,果然没有伸手去握住那把大得吓人的剑。
尽管如此,张碧落的攻击却像撞进水里的石块般,在女孩面前突然扭曲消散。而女孩没有任何动作。
人们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他们都知道原因肯定是出于女孩身上。
而一个能够轻易而举化解地境武者攻击的女孩绝不会是普通的女孩。
“……你是谁?”
张碧落沉声问道,而话才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其实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但是却本能地不想承认那个可能性。因为一旦承认,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你问我的名字吗?”
女孩指着自己的鼻头,歪起了脑袋。
那模样就像是小猫般可爱,但这种可爱在此时此地反而显得十分诡异。她那对明黄色的眸子明亮得可怕。颜色独特的眸子在华朝虽然罕见,但不算得上稀世珍宝,但明亮到这种程度的却就是另一回事了。
“真是够了。”
女孩受不似的幽幽一叹,伸手握住大剑的剑把。
“张碧落,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询问本座的名字呀!”
大剑被轻易而举地举起,猛地扎进地板里。
碰!一阵骇人的冲击荡开。
所有人都满脸惊色,没想到那个女孩真的能够把大剑挥使自如。他们都本能惊恐地后退了一步,唯有张碧落勉强维持身形。
“算了。”
女孩绕到大剑前面,抱胸依靠在大剑之上。
“硬要说的话,我就是在这医馆打工的吧。”
“打工?”张碧落的表情混杂着不屑和不信。没有人注意到他额上已经冒出了冷汗,“一个打工的,能够轻易挡下我的攻击?你觉得我相信吗?”
女孩无奈地摊了摊手。
“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我就是帮病人登记一下资料,早上还负责打扫什么的咩……当然,也负责驱赶一下你们这些不速之客。”
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月色,环境忽然昏暗起来。女孩平静地的目光被黑暗烘托得既深且远。
“凡事都有代价,如果你们不措性命,尽管试试──试试踏足这家医馆。”
女孩如此宣称,口吻像是陈述着一个众人皆知的事实般随意平静。
嗯,随意平静得叫人心生寒意。
不知为何,在埸所有人都有一种只要自己真的试着闯进医馆,就会身死于此地强烈预感。
所以,他们都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