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这个灯笼多少钱呀?”
挑选了一会儿,齐绮琪看上其中一个猫咪造型的灯笼。那灯笼确实相当可爱,有种和风狐狸面具的风格。
正应付着其他客人的店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不像是一般工匠,更有一种书生的风气,充满书卷沉淀的味道,应该是一名读书人吧。
“姑娘,老朽的灯笼可是非卖品哪。”
“咦?”
齐绮琪眨眨眼睛,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
老者和蔼地笑着应答后,这时才把视线转了过来。待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齐绮琪身上,尽管已经上了年纪,还是难免露出了惊艳的目光。
“哎呀,来了位漂亮的姑娘呢!”他敲出赞叹之声。
围在摊子前的客人们应声齐唰唰地将视线扫到齐绮琪身上。
接下来的光景显而易见,他们都目瞪口呆了。无论男女都倾倒在齐绮琪的美色之下──至少,此刻是这样。
但是,老者并没有沉醉其中。
“姑娘,老朽的灯笼只能用赢的。”
饱经风霜的他相当老练,这一番话别具意味。他浅浅勾起的嘴角,有种老谋深算的感觉。
“赢?”雪麒麟好奇地问,“怎么玩呢?”
“嗯──?”
像是才注意到雪麒麟一样,老者诧异地看向她。
“原来还有位漂亮的小姑娘呢。”
下一瞬间,发现了什么般,老者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孩,脸上的诧异之色越来越浓,到最后甚至皱起了眉头。
“姑娘你……”老者与雪麒麟对视着,“……不是普通人吧?”
他怎么知道?雪麒麟呆住,而齐绮琪的反应也大同小异。
女孩首先怀疑对方是一位境界高强的武者,但是却捕捉不到一丝相应的迹象。看来只是普通人,但他又是怎么看出端倪的呢?
“哈哈哈,抱歉,是老朽冒犯了。”
眼见雪麒麟蹙起了眉头,老者敛去脸上的惊讶,拱手朝雪麒麟道歉。周围人的不明所以,齐绮琪则颇为担忧地望向雪麒麟。
雪麒麟知道对方只是脱口而出,也不再深究下去。她不认为这个人对自己有什么恶意──那更像是一种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某种罕见事物的反应。
“老人家,你快说说怎么要怎么赢呀!”她从善如流地问道。
“老朽的灯笼每个都有对应的一个灯谜,只要猜对了就可以拿走──噢,当然是免费的。”
原来如此,雪麒麟点了点头。
经老者这么一说,她才注意到这些围在摊位四周的大部分客人确实都是一脸苦恼的样子。那些灯笼旁边都贴着一张红纸,上面用黑墨写有一行行小字,应该就是老者所设的灯谜。
不过,还真是个老顽童呢。
刚才老者解释的时候,还眨了眨眼睛,害雪麒麟曾点就笑了出来,骂他一句为老不尊。
“老人家,我能猜这个灯笼的灯谜吗?”
齐绮琪瞪着一双秀目,直盯着那只猫咪灯笼瞧。果然,没有多少女性可以抵抗猫的魅力,最终沦为猫奴的不知几许。
“呵呵,自然可以。”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姑娘请。”
他拿下灯笼旁边的红纸,礼貌地递了给齐绮琪。雪麒麟饶有兴趣地凑过脑袋去一看。
红字上面写着:东海有鱼,无头亦无尾,也无脊梁骨。
“嘿,这个简单呀!”雪麒麟脱口就是一句。
齐绮琪才看完灯谜,还没有开始思考,却听见女孩已经有了答案,于是对她投以惊奇的眼色。
“麒麟,你知道答案?”
“呵呵,姑娘才思颇为敏捷呢。”老者赞许地问,“不知道答案是?”
“出东海入西山,写时方画时圆,冬天短夏天长,对吗?”
雪麒麟得意地用另一个同样答案的灯谜回答说。
老早愣住了几秒,最终高兴地笑了出来,重重地敲出“没错!”两字。
坦白说,这个灯谜确实简单,答案就是一个“日”字,齐绮琪也有自信回答出来。
然而,雪麒麟几乎是瞧一眼就知道答案,甚至还以谜答谜,齐绮琪就做不到了。
“麒麟,你其实很聪明吧?平时都是装出来的?”
接过老者递来的奖品后,齐绮琪鼓着一边脸颊,对雪麒麟平时那副傻呼呼的模样深表怀疑。
“……呃。”
雪麒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对方。
她难道要告诉对方,这种灯谜自己已经听过上百次了吗?
“算了。”
齐绮琪见雪麒麟伤脑筋地抓头挠脑,也识趣地不再追究下去。她知道身边这个女孩的秘密绝不止于她告诉自己的那些──尽管那些事已经足够超乎想象,但是自己却也意外地轻易接受。
或许,自己根本就不在乎她的过去吧?既然如此,就不要再计较太多了吧。
齐绮琪边想边打量着自己手中的灯笼,不意地笑了出来。
“走了!”
齐绮琪丢下呆头呆脑地望向自己的雪麒麟,笑嘻嘻地离开了这个摊子。她走了几步,意识到雪麒麟还没有追上来,便止步负着手转身过来。
“我们去下个地方吧!麒麟。”
以两旁灯笼的火光为衬托之物,她的笑容耀眼如同那早就埋没在远方的日轮。
──太耀眼了。
那一瞬间,雪麒麟在想,想自己就算倾尽一切都要保护这个笑容。
──倾尽一切都要守护着。
***
上元夜没有宵禁。
灯会持续到深夜仍未结束,但是唐艺举办的诗会则不然,因此齐绮琪没能和雪麒麟玩闹到天明。
在子时过后,她便与雪麒麟道别了。
正如她先前所言,在来往诗会的路上谢南风最容易被盯上,齐绮琪必须在诗会结束前,前往和水云儿她们会合的路上,确保谢南风回程路上的安全。
她很清楚,自己其实不应该缺席诗会的。
尽管给了自己众多的借口说服自己,但是谢南风在诗会里亦非万无一失,可是那种那种心情却难以自控。
独自走在热闹的街道上,齐绮琪形单影只。
明明才分别没多久,她就已经感到寂寞。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软弱的呢?她深知道答案,但是却不想承认。如果一旦承认了的话,彷佛那个自己现在倍加珍视的女孩就会成为了自己的弱点。
她不喜欢这样子。
或许有些任性吧,但是这个世界不会狭窄到不容她那小小的任性才是。
齐绮琪一厢情愿地如此认为并加以相信,最后……
她大概是搞砸了。
而意识到这一点时,往往都已经太迟了──
*
“……这是怎么回事?”
齐绮琪刚抵达诗会,就被人请到某个房间里去。
在里面,她看见了满身鲜血的谢南风,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而站在床旁的几位熟悉面孔都是一脸悔恨。
空气意外地压抑,齐绮琪的声音没有传出多远就消散在沉默之中。
她走到床旁,映入眼里是谢南风苍白的脸孔。他的气息很微弱,像是风雨中摇摇欲灭的灯火。他半裸的肚腹上缠住重重白布,渗透着一丝如墨般深色的血迹。
“是刺杀。”
回答的是余瀚池。
齐绮琪呆呆地转脸向他,看见他握紧了拳头,面容狰狞得可怕,但眼里透出的更多是愧疚。
“伪装成世家公子接近,假装不小心碰上,而当我们发现时,谢公子已经中刀了。”
其中一名师镖比较冷静地开始说明当时的情况。
“是我们大意了!”
余瀚池重喝一声,愤恨地大拳打在墙上,敲出好一的大声闷响。
怎么会这样?齐绮琪揉了揉太阳穴,可以眼前的光景是如此真实清晰。她避无可避,只觉得脑袋沉重而晕眩。
曾几何时,她再三向雪麒麟保证不会有问题,事实却残酷地告诉自己有多么天真。
我该如何面对谢公子和麒麟呢?又该如何面对水妹妹和晴儿呢?又该如何在余老前辈和他的手下面前立足呢?齐绮琪悔不初当,愧疚和悔恨促使她咬紧下唇。
咬得很用力,唇一下子就咬了。
于是,她的舌头尝到了血的味道──悔恨的味道。
她满脑子都是“如果自己没有擅离职守,说不定就能够阻止事情的发生”这个念头。
彷佛是有所感受,坐在床旁的水云儿恍惚地说:
“太迟了。”
齐绮琪循声望了过去,水云儿恰好抬起视线,两人的视线就此交会。
“齐姐姐,已经太迟了。”
水云儿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水色的眸子表面平静,却暗藏着罕见的责怪之意,还有些许克制不住的怒气溢出。
“我……”
齐绮琪无言以对,动摇地晃动了一下身体。
那个模样实在是惹人怜爱,不过并没有人出言安慰。
愧疚是一种很可怕的感情,会慢慢侵蚀一个人的内心。就算谁都无法确保齐绮琪在的话,事情就不会发生,但至少机会要少一点。
正因为存在这种可能性,齐绮琪无法以此为理由去到原谅自己。
不,就算找到足够份量的理由,她也不可能以此为借口去到逃避责任。毕竟,她是齐绮琪,是天璇宫的一宫之主。
谁都可以逃避责任,但是她不可以,因为她后面有着一整个门派。
“齐宫主,切勿……怪责自己,这原本就是谢某的……不情之请……贵派原本没任何理由接受我的请求……”
气若游虚的声音。
谢南风似乎并没有昏死过去。他艰难地扭转苍白的脸孔──一张难以想象他早一阵子还是健康的脸孔──成为了第一个安慰齐绮琪的人。
“不对……”
瞪大了鲜红的眸子,齐绮琪呆滞地摇了摇头。
他对齐绮琪说没有关系,这原本就是他的不情之请,但是既然答应了,那么责任便已负上,齐绮琪责无旁贷。
──对的,责无旁贷。
齐绮琪惊觉现在并非是后悔的时候,那无助于现在的事情。
“找大夫了吗?”
深吸口气以净空思绪,她把注意力投注于解决当前的问题上。
奇怪的是,在场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没有人回答齐绮琪的问题,她因而产生情况不妙之感。
最终,唐艺阻止了想要开口解释的水云儿。
“他就是全洛阳最好的大夫了。”
他指向坐在角落里那满头花白的老者。待齐绮琪把视线移到他的身上时,后者只是回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老朽无能为力。”
彷佛是想堵住齐绮琪所有退路般,老者无力地开了口。
“这……”
齐绮琪后退了一步,霎时间有种想从这里逃离的冲动。她好不容易止住脚步,将视线固定在水云儿身上。
“水妹妹,是致命伤吗?如果是的话……或许麒麟有办法也说不定。”
越说越小声,齐绮琪觉得无地自容。
“不是致命伤,没有伤及内脏……”
水云儿敛着眼睛,眸子上浮动着随时会化为泪水滴出的浮光。
“是毒,药谷的毒,无药可解。”
“跟谢知府中的毒一样。”
那位被称为洛阳最好的大夫加以补充。
余瀚池随即怒吼出声,又是两拳打在旁边的墙上。
“真是卑鄙!竟然用毒!可恶!”
无药可救?齐绮琪又再按压突然剧痛的太阳穴。
这一瞬间,眼前一切都像隔着了一层薄雾般摇曳不定、模糊不清,扭曲着、重叠着,并逐渐飘远,像是要从此消失无踪一样。
“……怎么会这样?”
她觉得一阵窒息。
是自己害死谢南风的,这个念头像把利刃般一刀一刀地割在她的心头。最让她痛恨的是,她差点要抱着侥幸的心态说出“应该还有什么办法才是!”这句话。
事到如今,她发现自己仍然在寻求可以最大限度减轻自己罪恶感的心态。
但或许正正是这种心态在促使着,促使着她下意识去到思考,所以她才能注意到刚才那句话。
──“跟谢知府中的毒一样。”
那位大夫确实是这样说了。
“老先生,你刚才说……和前知府大人中的毒一样?”
齐绮琪克制着还未得到答案便已经跃上心头的一丝喜悦,慎重地向老者提问。
“是同一种毒,但是这次是大剂量投放,毒性很猛烈,谢公子恐怕活不过一个时辰,老朽之前……”
老者那之后还说了什么,齐绮琪没有听清楚。
得到了肯定的她已经开始回忆起昨天雪麒麟曾经提到过的事:冢若幽的父亲曾经扬言自己有把握为谢知府解毒。尽管事情最后以失败告终,冢大夫也被秋后处斩了,但仍然不失是一个希望。
──“我觉得啊,小幽的爹爹不像是个会为名利和金钱去到妄视病人的人。”
齐绮琪还记得雪麒麟曾经说过这样子的感想。
“……我知道有人可以救谢公子。”
意识过来时,话已经出口。
齐绮琪能够感受到房间里所有视线都在沉默里投注到自己的身上。
那些视线彷佛带着热度,齐绮琪有快要被灼伤的感觉,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再作逃避。
“冢若幽大夫或许知道该怎么解毒。”
齐绮琪的话语在房间里徘徊了好半晌。
而谢南风在听见她言及的希望所在之处后,表情变得好复杂好复杂,几乎都糊成一团了。
“去找她吧。”
最终,他还是在叹息中作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