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鲜红的眸子倒映中,张碧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但也只有一步。
“我道是谁来了,竟然如此威势吓人,原来是齐宫主尊驾。”
张碧落深吸一口气后说,语气意外地平稳。他可能是觉得齐绮琪也只是地境罢了,自己还没有完全落败吧。
“堂堂青花帮帮主,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旁若无人地聚众行凶?这成何体统!”
鲜红的眸子用鲜红灼人的目光环扫张碧落的手下,凡是与那目光相触之人都被压得连连后退,眸子里的红色实在是鲜艳得过于夺目。
不是绝对的力量差,而是少女本身散发着一种能够焚毁一切的压倒性气息。那可能是因为她缠在身上的火焰之故,也可能不是,他们都不太能够肯定,只是本能地在害怕着。
“你们慌什么呢?对方不过是多了一个地境,只要张某还在,他们就讨不了好。”
张碧落鞭策着自己的手下止住脚步。
看见他们仍是一脸惊恐之色,显然是被齐绮琪登场的大阵仗吓得不轻,他就忍不住敲嘴,暗骂一声“饭桶!”了。他重拾自己一度抛弃的短弓,打算再战下去。
“张帮主,你以为凭着手中兵器之凶,就可以置我于无物了吗?”
齐绮琪将眉头皱得更紧一些,眸子的红色彷佛流转了起来,缠在长剑上的火焰变得更为凶悍。
“只要我──齐绮琪站在这里,你们谁都不准碰我身后之人一根毛发。”
声音有如敲响的钟情,齐绮琪如此宣称。
张碧落的手下闻言又再后退一步,他们都不想被那火焰缠上。死并不可怕,但有些死法实在叫人敬而远之。
比方说,被火焰烧得尸骨无存。
察觉到他们的举动,张碧落的面颊开始出现些许抽搐。
他知道如果再战下去,自己很可能就要孤军对战。对于那些曾经发誓过不惜性命捍卫自己和帮派的帮众而言,不知道身在何处仍未现身的雪麒麟远没有眼前少女的火焰更值得动摇。
人们往往只着眼于可视之处。
“撤!”
于是,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一个字的。
无论是敌我一方,见到张碧落终于有所退让,都像是听见世间最动人的语句般如释重负。
“张帮主能够悬崖勒马真是太好了。”
齐绮琪稍微缓和了脸上的敌视,右手皓白手掌所紧握的长剑也轻巧地垂下。
“齐宫主,过奖了。”
张碧落冷冷地瞥了谢南风一眼,他身后的手下们正在有序地撤退。
“希望齐宫主可以无时无刻守候在谢公子身旁吧。”
重重地抛下这句听似是好意实则是在威胁的话,张碧落在齐绮琪忧虑和不悦交织而成的目光下挥袖转身离开。
“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齐绮琪长吁了口气,美好的唇间泄出水云儿曾经问过的一句话。张碧落当时的回答是──永不了。
“齐姐姐,你来得正是时候哟。”
眼见齐绮琪心情沉重,水云儿解除了身上的护界符,说着调皮的话迎了上去。
齐绮琪瞥了虽然狼狈,但没有大碍的谢南风一眼,压着声音微嗔地责怪水云儿说:
“糟透了,你还有心情开我玩笑吗?”
才说完,她身体突然一阵摇晃,水云儿及时扶住了她。
“齐姐姐,你怎么了吗?”水云儿诧异地打量着齐绮琪。
“我没事……”
齐绮琪摆手示意自己可以,按压着太阳穴站稳了身体。水云儿见她似乎真的没有什么问题,才松开了扶住她的手。
“只是有点晕……都怪麒麟……”
“小师父?”
“你可别笑话我……是她送我过来的,但是方法也实在是太……太……”
齐绮琪说到一半忽然红了脸颊欲言又止起来。
“太?”水云儿不解地歪起脑袋,“小师父是怎么送你过来的?”
“她那个混蛋用一堆灵符将我把成球似的,然后……然后……”
像起了什么可恨的事般,齐绮琪直磨银牙。
“一脚把我踢过来的!”
水云儿先是一呆,不自觉地去想象那个场景,然后很不再道地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窃笑声。
“我不是说不准笑话我的吗!”
齐绮琪有点羞愧成怒了。她注意到谢南风已经在宫天晴的陪伴下正往这边走近,又在一阵手忙目乱里敛去那女儿家的姿态,堪称变脸般重拾端庄和凛然的神色。
水云儿又窃笑了几声。
“师父姐姐,我……”
来到齐绮琪面前的宫天晴绂着手指,不安地欲言又止。
她似乎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好,给齐绮琪添麻烦了。
齐绮琪从下到上,再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了宫天晴一眼,察觉到她没有什么大碍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好啦好啦,没事就好了。”她展露不失威严的微笑。
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她肯定早就紧张不得了,围着宫天晴团团转了。在外人面前,她总是懂得自我克制得,维护身为宫主的仪态。
“齐姐姐,小师父呢?”
水云儿没看见自己挂念之人的身影,所以有了这个问题。
“她啊?”一提到那个女孩,齐绮琪就有点来气,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她说自己要上班了!没什么必要就不现身了!”
“这样啊……”
她们也算是一对冤家了呐……水云儿想着,有点羡慕。
“齐宫主,幸好你来得及时……”
带着劫后余生的神色站定在齐绮琪面前,谢南风拱拳致谢。他身后不远处的余瀚池也遥遥向这边拱拳道谢。老者伤势不重,但暂时还是无法自由动的样子。
齐绮琪客气地先后回礼,对谢南风说这是应该的。
“水姑娘曾说过洛阳城里有长辈策应,那位长辈原来是齐宫主啊……”
谢南风带着些许责备之意瞥向水云儿一眼,意思很明显: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谢公子,切勿怪责水妹妹,是我让她没必要的话就不用说的。”
齐绮琪歉意一笑,右边的单边浅浅酒窝可爱极了。
她笑起来真的如夏花盛放,谢南风微微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意识到自己在少女面前失态后,他尴尬且有礼地轻说抱歉。
“不过在下实在是受宠若惊,也感觉受之有愧,没想到竟然要劳烦齐宫主尊驾……”
接下来,就是一阵客套话寒暄。
众所周知,齐绮琪并不喜欢这种交流,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也不得不搭上几句。水云儿认为谢南风其实也是一样的态度,只是两人都不明白对方的想法,不得不走一趟程序罢了。
换在平时水云儿可能在静静站在这里旁观两人尴尬的交流,并暗自偷笑以此作乐吧,但这时她有更在意的事情。
“我先失陪一下。”
齐绮琪轻嗯一声应答。
得到允许的水云儿朝谢南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她走到张碧落遗下的火器残骸旁边,蹲下身子,开始检查她在意至今的火器。
火器通体黯淡无光,呈深黑色,辨别不出是什么金属制成的——她本来就不熟悉这方面的知识。
她抱起火器的尾段,从手臂套进去的开口位置窥探其中,能看见里面塞有一些垫物以及类似机弩板机的结构。
由于这个火器被齐绮琪强而有力的攻击一刀两段,其中的结构几乎尽露于眼前,水云儿不是很懂这些结构的关系和功能,觉得十分复杂。
这并非是华朝现今任何军工厂有能力制造出来的。
其中的难点在于具备如此威力,却只有这种大小。究竟张碧落是从哪里入手这种火器的呢?水云儿想又想,也只有想到那个男人了。
“……可能是墨家的火器。”
她这句话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对已经结束与谢南风之间的寒暄,来到身后的齐绮琪说。
原本正打算询问水云儿在做什么的齐绮琪闻言愣住。
“墨家……火器?”
水云儿回望过去,只见齐绮琪已经皱起了眉头。她身后谢南风正与镖师们执拾散落了一地的行装,没有注意这边的情况。
“我还以为是什么奇门兵器……”
齐绮琪也学着水云儿的模样挽裙蹲下身子,检查着这件样式独特的火器。
她当时并没有多留意,仅仅是本能地觉得眼下这黑漆漆的东西具有威胁就挥剑除去罢了,而现在事情看来并没有想象中简单。
“……的确很像是机关术的产物。”她说,眉头越皱越紧。
“齐姐姐,你认为这次墨家有参与其中吗?”
水云儿直切问题的核心。
机关术不可怕,但是机关术制作的火器出现在张碧落手中背后所意味着的某种可能性,她认为必须慎重对待。
“不,我不认为墨家会参合到这件事的里面。”
稍微思索了片刻,齐绮琪最后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墨家没有动机,而谢南风只是个先朝廷命官的遗子,势力是有,但是没有多少。我想这个火器更多是某种交易的证明,会卷入这件事情里也只是巧合吧。”
水云儿点了点头,齐绮琪的想法和她大概一致。
她也不认为墨未央真的会想取谢南风性命,更倾向于张碧落只是从某种途径入手这件疑似墨家制作的火器。
不过——
“谨慎起见,还是调查一下好吶……”
困扰地叹了口气,水云儿起身如此提议,齐绮琪沉思了几秒,同意了她的建议。
“确实是该调查一下,只是……唉,总觉得墨家事事跟我们过不去似的。”
齐绮琪拿起放在地上已然入鞘的长剑,一边撑着膝盖起身一边大吐苦水。
水云儿明白地苦笑了一下。
“我想,可能是小师父的魅力太高了一些吶。”
“什么魅力啦……”齐绮琪不堪其扰般微噘嘴巴。
水云儿却诡异地微垂脑袋,上半张脸因为角度的关系而蒙上一层阴霾。她的眼神有些空洞,又有些像是过于注目于某样事物上而显得失神的感觉。
“如果小师父没有魅力的话,齐姐姐为什么又要偷偷摸摸去见她呢?”
顿了顿,水云儿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吐出“偷腥猫”三个字,齐绮琪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迟疑着去窥探着水云竹的表情时,却发现她的嘴唇正无声不断重复着那三个字。
“水、水妹妹?”
好吓人!齐绮琪缩了缩肩膀,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试着叫唤了对方一声。对方好像被吓醒的人般猛地抖了一下,就这样恢复了正常,像是刚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她偶尔会露出这种奇怪的表情,齐绮琪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但仍然觉得特别地可怕。
“啊……对不起,我失神了吶。”
水云儿歉意地笑了笑,像是没有自觉到自己刚才的言行有多让人毛骨悚然。
齐绮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连忙摆手说没事,扭头看向宫天晴,假装有话要跟她说,看见她动也不动,傻傻呆呆地望着一旁的林子。
“晴儿?”
她怎么了吗?齐绮琪一头雾水地喊了她一声,还在她眼前晃了晃自己雪白的手掌。
宫天晴缓缓抬起的眸子一片火红。那是火焰的色彩。她抖着嗓子,指向林子方向的纤纤玉指也同样地抖动。
“火、火……”
齐绮琪和水云儿凝眉对望了一眼,接着望向宫天晴所指的方向。
原来林子的一处已经被熊熊烈火所包围了。是什么时间烧起来的?水云儿大感诧异,目光不自觉瞄向齐绮琪。
“糟糕了,怎么就烧起来了啦?这可是件大麻烦呀!”
齐绮琪既慌张又心虚地说着,踢了地上其中半截火器一脚。
这火不是它引起的吧?水云儿想着想着就苦笑出来,结果却又听见齐绮琪委屈地呢喃说:
“都怪麒麟啦!”
水云儿又想,这跟小师父也没有多大关系吧?
她却不知道藏身在一旁观察着情况的雪麒麟与此同时打了个大大喷嚏,还揉着鼻头在闷着声音说:
“都怪昨天小七让我睡地板啦!”
无论如何,如果这片森林烧起来,她们三人和谢南风也是责无旁贷,于是才死里逃生的他们只好又投身于扑灭祝融之灾的行动之中。
只能说,祸不单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