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在这之后水云儿就回应了他,他才不致尴尬到无地自容。
“壮士莫要打趣我们,我们武者容颜老得比较慢一些,也不见得就是壮士的年纪比较大呐。”
把自己的横刀侧放在桌子上,水云儿以袖遮嘴窃笑,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怎么会呢?”壮汉又挠起脑袋来,“我看姑娘就很年轻啊……”
该说果然是武者吗?和一般的女性不同,这名为水云儿的少女表现得大方得体,而且谈吐有礼之余也不失有趣,柔柔弱弱的,但是却不至给人软弱无力的感觉,对自己这等粗人也予以应有的尊重,不会看不起自己──仅是这些,就足以让壮汉觉得她与众不同,独具魅力。
嗯,他有点心动了。
就算自知配不上对方,但是对一个人产生好感谈不上资格不资格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和她多说几句话,也不作过多的强求,奈何前去通报的瘦长汉子此时已经现身在院子之中。
“请两位姑娘随我来。”
他站定在两位少女面前,丢下这一句话。她们随即站起身来,自然是要去和谢南风打照面,或许还需要商议一些事情。
“严哥,让我来吧!”壮汉连忙主动请缨。
“你……”
瘦长汉子瞥了自己这位身高七尺的同伴一眼,就知道他打着什么心思。
“好吧,那就交给你了。”
反正是谁引路无伤大雅,瘦长汉子也不介意卖他一个人情。壮汉禁不住笑了起来,在他耳边留下一句“下次上楼子我请”便带着两位少女往谢南风所在的房间走去。
“水姐姐,那位先生好像对你……对你有意思……”
宫天晴敛着目光窥探着在前面探路的男人,支支吾吾地小声提醒。闻言,水云儿又轻笑了几声,惹得男人回头过来看了几眼,她便对他笑了笑,男人立即像是要逃开似重新面向正面。
“宫妹妹,有些事情不必说穿,也不用活得太聪明哟。”
水云儿这时才回答了宫天晴。
“嗯……”宫天晴似懂非懂地收回目光。
水云儿也是彻头彻尾的美人,自然不缺乏追求者。
事实上,天璇宫对她有意思的弟子并非少数,而大部分都碍于她的辈份和地位,还有那个平时和和善善,但一旦涉及到这方面的事情便会变得凶巴巴,张牙舞爪的小师祖,他们对水云儿只敢远观,会真正付诸行动的少之又少,而那些少数无一都被水云儿拒绝了。
所以,水云儿也早已习惯不时投在自己身上,带着好感和爱慕的目光。
这座客栈房间数屈指可数,而谢南风所在的房间则在靠右的方向,旁边还有两个房间。
再往外则是昏暗的小树林。
这样子的安排恐怕是考虑到在被包围的情况下,可以尽快脱离这座客栈,依着小树林的昏暗环境逃去无踪吧。
“谢公子,两位天璇宫的姑娘带到了。”
壮汉敲响了房门,一长三短的,应该是某种暗号。
没多久,透着屋里火光的纸糊窗户便忽然一暗,前来应门的人稍微打开了门,借着门缝窥探了外面的几人一眼。
“是你这小子啊……老严呢?”
“严哥儿让我带两位姑娘过来啊!”壮汉回答说。
门这才完全打开。
现身于门后的是一位英武的老者,大概已经有五十岁左右,一身气息尽敛。那似乎是一位武者,有可能已臻地境,水云儿感受些许来自他的压力。
“两位姑娘是天璇宫的人?贵派的柳长老可好?”
他仍拦在门前,看似随口的问题透露着一种慎重。
“柳长老近年出门云游去,也不知道去向,但偶尔回来的信,看来仍然安好。卸下了执事长老一职,他也乐得清闲了呐。”
水云儿颇有技巧地回答,那开门的老者才褪去眼里的怀疑,说着“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让开了身子。
“两位姑娘,请。谢公子已经久候了。”
水云儿欣然地答应一声,便走进房间中。
房间果然没有多好,甚至比很多百姓的家还要破旧一些,不过没有漏水,也勉强算是能够遮风挡雨。
“两位自天璇宫赶来实在是辛苦了。”
正打量着房间布局的水云儿循声看去。
只见房里唯一的桌子后坐着一位长身鹤立的青年。
他面目颇为俊秀,脸生得白白净净的,两道眉毛又长又细,虽算不上美如冠玉,但至少在一群膀大腰圆的男人里,他长得非常出众。
不过,这样子的青年却穿着一身粗布劲装,看起来就是镖师的一员,只是没有佩刀罢了。
那大概是伪装吧?水云儿思索着。
就如水云儿会打量自己将要保护之人,谢南风的目光也在少女们身上扫了视了一圈。
奇怪的是,他的目光却不自然地定在水云儿身上,眸子里闪过诧异。
不过,那只是维持了短短的一瞬间,他很快就敛去目瞪口呆的表情,如常地笑着起身朝两人拱了拱手。
“谢某久候了。”
“天璇宫水云儿见过谢公子。”
水云儿率先回礼,宫天晴也慌慌张张地照划葫芦。
谢南风笑了笑,先吩咐带她们前来的壮汉退出房间,然后便客气地引两人入座。
那壮汉有些不舍地瞄了水云儿一眼,才退了出去,而老者则自动自觉地退到房间的角落,抱胸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副站着入定的样子。
“宫小姐,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谢南风一开口就是这句,吓了宫天晴一跳。
“你、你认识我?”
“呵呵,先父仍在世时曾拜访过宫大将军,随行的我也有幸见过宫小姐你,不过你当时仍只有这么高而已。”
谢南风端出恰如其分的态度,比划了一下宫天晴当时的身高。
嗯,和桌子差不多高。
“啊……对不起,我、我没有多少印象。”
宫天晴感到愧疚地垂下了脑袋,连抱在怀里的双剑都没有放下,反而抱得更紧了一些。水云儿没有为两人的认识感到意外,像是早有所料般。
谢南风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接着又叹息一声:
“真是事过景迁啊……现在宫小姐都长得亭亭玉立了。”
“那、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用宫小姐来称呼我。”
换在从前,宫天晴肯定没有胆子去提出这种请求。
“嗯?”谢南风在片刻呆滞后欣然地笑了起来,“既然如此,谢某自是理应顺意,那谢某该如何称呼您呢?”
明明是自己首先提出的,宫天晴却没有任何主意,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给出一个可供选择的选项。
谢南风的性子温润如玉,见宫天晴不知所措便想也不想地温声提议说:
“那我称你为宫姑娘如何?”
谢南风的提议恰到好处,不会给人太过尊敬的感觉,也不会显得过于轻薄。
“……好、好的。”宫天晴如释重负地点了头。
“那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请多关照了,宫姑娘。”
对于谢南风的客套话,宫天晴又以“好的”作为回答。
“那么……”谢南风转向水云儿,“这位姑娘,我就称之为水姑娘如何?”
“自然。”
水云儿得体地回答,眸子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之色。谢南风眼里也有同样的色彩转瞬即逝。
“水姑娘……我们倒是第一次见哪。”
“是的……”
不知为何,谢南风的那句话总带着某种余韵,而水云儿的简短回答也同样。
宫天晴一下子看向谢南风,一下子又看向水云儿,捕捉到些许奇怪之处──两人眼里都透着某种混杂惆怅、慨叹和怀念的复杂情感。
她识趣地没有多问,也不懂其中的意思。
另一方面,谢南风很快就收拾好心情,结束互相客套的时间,开门见山说:
“这次请两位姑娘前来,原因无他,正是谢某想求个平安罢了。谢某的情况你们也大概知道了吧?”
“派里长辈已经知会过了。”水云儿也恢复如初。
“如此甚好,谢某先父一向刚直严明,自然而然得罪了许多人,白道有之,黑道亦有。先父健在时,碍于皇威,他们不敢妄动,而先父死后这牌免死金牌就已然逝去,谢某在洛阳可是无处容身之辈,今次回来拜祭先父先母已是涉了险。为了再无后顾之忧,我这一次回来实际上是想要将他们的墓移到开封安葬,但逗留洛阳期间就烦请‘铁鹰镖局’的诸位以及两位姑娘护我周全了。”
简略地把情况再交代了一次,谢南风站起身子,尊敬诚恳地先后朝在角落里的老者和水云儿两人躬身致意。
几人分别回了礼。
接着,谢南风摊掌并指朝向角落里闭目养神的老者。
“这位是余翰池余老前辈,铁鹰镖局的副镖头,地境武者。”
“见过余前辈。”
水云儿和宫天晴又再起身,异口同声地向老者见礼。
在武林里,不同派别武者之间的辈份是按境界来排的,水云儿和宫天晴这一些余前辈,老者确实担当得起。
“两位姑娘客气了。”老者和谐地笑了笑,眼旁的鱼眉纹蔓延至额角,“如果我没记错,宫姑娘应该是天璇宫齐宫主的入室弟子。”
迎着老者的视线宫天晴点头应是。
“齐宫主可是人中龙凤啊!天资绝顶,数百年难得一见,祖上又是名震天下的豪杰,宫姑娘能够拜在她的门下实在是一等一的福份啊!”
余翰池感触万分地叹声说道,眼里闪烁着响往羡慕的目光。
如果能具备齐绮琪天资的一半,他就不会到了头发花白之年还仅仅是一位地境武者了,水云儿能够体会对方的心情。
她曾经也有过这样子的心情并日夜为之叹息,直至遇到雪麒麟。
“余前辈,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宫姑娘的祖父可是镇北大将军──宫靖宫将军啊!”
听见谢南风的说明,余翰池又是一阵惊叹,连道“宫大将军镇守国门,世人敬仰”云云,还给身为后辈的宫天晴行了个大礼,直叫后者不知所措,而他则大笑出声。
“而这位姑娘……”
余翰池面有难色地把视线移向水云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恕我孤陋寡闻……我曾听说过天璇宫尊祖,大宗师雪麒麟雪老前辈座下唯一的弟子乃姓水,而姑娘也恰好姓水,莫不是……”
“‘阴阳鲤’雪麒麟正是家师。”
水云儿认为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并无伤大雅,就诚实地点头承认了。
“果然如此!”
得到肯定的余翰池一脸赞叹,望向水云儿的目光多了几分尊重。
“雪前辈老人家近来可谓时威震八方啊!不仅身为宗师之身,还手掌玄妙之法术,当属武林的外道奇人了。”
这个时代的师徒关系之紧密不下于父母,雪麒麟能够得到尊重和赞许,身为徒弟的水云儿自然能够共享殊荣。
水云儿并不拒抗这种连带尊重。
“小女子在此替家师谢过余前辈的敬重。”
本着礼尚往来的想法,水云儿拱手回礼,然后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不过余前辈最好不要再家师面前称呼她为老前辈,否则她会很不高兴,说不定还会作弄余前辈一顿哦。”
余翰池闻言愣住,一度怀疑自己是否遭到斥责,待几秒后注意到水云儿眸子中的打趣之色,才恍然过来那纯粹只是掺着玩笑之意的提醒。
“余某日后若有幸得见雪老──雪前辈尊容,定当谨慎言行,断不以‘老’字相称。”
语毕,余翰池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
“好了,几位的客套话暂且先到此处如何?”
以这句话介入到几人之间,谢南风温和地笑着如此提议说:
“天色已经不早,两位姑娘连日赶来也怕是累了,余前辈不妨为两人安排房间好让她们先行安顿,我们再商谈其余要事,你看如何?”
“哈哈,这自然是听从谢公子的吩咐了。”
余翰池爽快地应声,水云儿和宫天晴则表示客随主便。
于是,老者打了开房门,唤来外面最靠近的一位镖师吩咐他带领天璇宫两人到早已安排好的房间里安顿,并让他找店家替两人准备饭菜。那名镖师煞有其事地点头应下此事,然后便请在谢南风相送下来到门前的水云儿和宫天晴跟随自己到房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