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叹息声在书房里徘徊,桌上的油灯像是被她的吐息所吹动般,轻轻摇曳着。
齐绮琪无心工作,愁眉不展。
年假过后派务堆积如山,她打算在假期结束前提早处理一些以图后来之轻松,可是她坐在书桌前至今已经整整过去半天有多,初幕也已然降临,处理好的文件却依然屈指可数。
她本来还打算把书桌上右手旁的文件小山通通处理掉的。
自己静不下心来的原因,她很清楚,无非就是雪麒麟的情况。
她觉得自己挺无用的,明明那个女孩才离开天璇宫不到一天时间,却已满心牵挂,生怕她闹出什么妖蛾子──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只是在担心对方而已──食之无味,手上的毛笔也写写停停。
一个宗师能不会简单发生什么意外。
他们掌有强大的力量,能够拒绝无数加害于身外。如此简单的道理,齐绮琪自然明白,但思念却往往难以自控,担心亲人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而与红色少女形成鲜明的对比,穿着一身单薄衣裙便服横坐在一旁塌上,赤裸着双腿在翻阅典藉的水云儿就显得平静多了。
散着一袭水白长发的她还有轻哼着曲调的心情。
齐绮琪抬头窥见水云儿不慌不忙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更没用了,又想到雪麒麟的情况未明,又是一声按压不住的叹息自她美好的樱唇间溢出。
“……也不知道麒麟会不会露宿街头呢。”
“齐姐姐,已经是第一百零二次了哟。”
水云儿自典藉里抬头,恶作剧般笑着望向齐绮琪。
两者的视线在半空互相咬上,齐绮琪脸颊旋即透出淡淡的樱色,又羞又气地率先别开了目光。
“真是的,你怎么还数着啦!”
齐绮琪气呼呼地说,表情完全不像是一派之主,仅仅是少女应有的娇俏表现。水云儿见状禁不住苦笑起来,阖上书搁在塌上的角落。
“小师父已经不是孩子了呐……没有需要如此担心吧?”
说着,水云儿下了塌,将柔美玲珑的脚掌套进了绣花鞋里,藏起了那些透着水色的晶莹指甲。
“怎么可能不担心啦?那个笨蛋……”
齐绮琪再也无心面对那堆黑字白纸,将毛笔搁在了笔架上。
她端起茶盏才发现已经空了,刚走过来的水云儿便二话不说提起茶壶,替她倒满了茶。
“谢啦。”
齐绮琪呷了口茶,然后长吁出口气。水云儿笑着说不客气。
“需要帮忙吗?”
放下茶壶,水云儿指着那还剩下大半的未处理派务文件小山说。齐绮琪的视线在两者之间巡梭,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说:
“那就拜托你了。有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知道了哦。”
水云儿抱起三分一叠文件绕过桌子,轻身在齐绮琪对面坐下。齐绮琪把墨砚之类的工具推到桌子中段,并把笔架上另一支毛笔递给了水云儿。
接下毛笔的水云儿立即投入工作之中。
她拎起放在最上方的文件,快速读了起来,然后用毛笔在上面写了一些意见。尽管没有实职,但是水云儿已经并非第一次帮忙处理派务了,可以说是轻车就熟──对于齐绮琪而言,水云儿很明显是值得信任的人。
“这是有关护卫任务的请求呐……”
处理到第五份文件时,水云儿突然地呢喃出声。
“咦,护卫任务?”
齐绮琪眨眼抬头,递出了手来,示意水云儿让她看看。后者便把文件递了给她。
“讨厌,这种事情一向都是夏姐姐处理的啊……怎么就递上来了呢?是嫌我的工作还不够多吗?”
齐绮琪边阅读文件的内容边发着牢骚,一对柳眉渐渐地蹙了起来。
一般而言,天璇宫上下的事情并非事无大小都要经过齐绮琪之手,毕竟运营一个门派所需要处理的工作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事事兼顾,齐绮琪肯定会吃不消,所以一些比较不重要的事情,都会由其他具有实职的长老们所分担,而这种护卫事务一向都是内务房主管的。
“大概是事关洛阳的帮派哟。”
水云儿半站起身,指出文件上的一行字:聘请人与洛阳帮派曾结下仇怨。
“确实是哪……不知道是哪个帮派呢?这份文件上面也没有写明白……这可得好好调查一番,文件就先放着吧。”
“好的。”
水云儿接下文件后,在上面写下“待调查”三个字,便放到独立的一个位置去,以区别出文件的分别。
洛阳城规模之大不输江都金陵或是帝都长安。
凡是这类大规模的城市里,总是有各种势力盘据,而且关系错综复杂,一些明面上只是小打小闹的帮派背后,不知道事涉那位高门大户的子弟或是组织势力。
也就是说,要先进行风险审查,然后齐绮琪再根据结果作出决定。
所以,在还未调查清楚聘请人与那个帮派有仇怨前,风险审查也就无从谈起,齐绮琪也只能暂缓批核了。
想着不能输给水云儿,齐绮琪很快就进入工作状态,不再去胡思乱想。
就这样不知道工作了多长时间,她终于把今天预定的工作全部处理完毕,抬起头来,恰好看见水云儿将手上最后一份文件从“未处理”的位置移到“已处理”的位置上去。
水云儿搁下笔,整理了一下需要齐绮琪再度审核的少数文件,递给了她。文件数量并不多,齐绮琪打算放到沐浴后再处理。
“真是麻烦你啦。”
把文件放好,齐绮琪伸起懒腰来,紧绷的衣服随即勾勒出柔美而不失力量的绞好线条。胸脯贫瘠了一些,但也不至于真的一马平川。
“举手之劳,无需挂齿唷。”
“真讨厌呢,我这不是没有客气吗?”
齐绮琪也难得有开玩笑的心情。她撇着嘴的模样,莫名地有雪麒麟的神韵。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回房呐。”水云儿撑着桌面站起身来,把视线投往窗外,“天色不早,齐姐姐也早点休息哦。”
天色确实已经不早,已经子时了。
“嗯嗯,我得先洗个澡了呢。”
没有多加挽留,打算送水云儿出门的齐绮琪边说边站起身来。
“那是想让我偷窥的意思吗?”
水云儿遮嘴窃笑着,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才不是啦!”
齐绮琪娇喊了一声,抿起嘴巴来。
似乎觉得她的反应真是有趣,水云儿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伸手拿起了外套披在身上。
“齐姐姐晚安了呐。”
“晚安,你也早点休息。”
水云儿一手搭上门,转头对齐绮琪说并得到了回应。
她又再笑了笑,伸手推开门扉。
外头已是繁星点缀,初春的天色有点冷,水云儿紧了紧衣领。她在关上门时回头看了一眼,齐绮琪正望着窗外一阵出神,似乎结束工作后,这名红色少女又不自禁思念那个女孩的情况。
她们之间的连系大概比世间一切都要紧密吧?为什么最初遇到小师父的不是自己呢?水云儿感叹着,难免有些失落。
怀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她信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而就在她回到房间点亮了灯后,那道黑影也划破天际,无声无息地落在她房间的窗框上。
忽左忽右地歪着头,它鲜红的眼珠倒映着水云儿的身影。
那是一只暗鸦。
察觉到它的到来,水云儿撩动遮住了眼睛的前发,面无表情地迎了过去。
暗鸦脚上绑着一个小竹管,水云儿将之解下打开,抽出里面卷起来的纸条,读了起来。
“……在城西吗?”
读完后,水云儿幽幽地叹了口气,将纸条揉成一团,用台上的烛火燃点烧毁。那只暗鸦鲜红的眼睛清楚如镜,映着水云儿的一系列举动。
那真是一对叫人不快的眼睛,把自己的不堪照得一览无遗,水云儿差点没忍住一刀将之斩杀的冲动。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需要仗赖它的地方。
水云儿在床头的抽柜里拿出纸张,撕下一小部分,在上面写下继续两个字,然后将之卷起塞进暗鸦脚上的竹管里。
“飞吧。”
水色的眸子毫无涟漪泛起,水云儿拍了拍暗鸦的屁股。
黑色的羽毛散落,暗鸦无声地叫喊了一声,然后振翅高飞,转眼间就融入夜色之中,失去了形体。
目光失神地眺望着它离去的方向,水云儿久久没有动作。
“……南宫云遥,你也太不堪了一些呐。”
水云儿称呼着自己都快要遗忘的名字,自唇间倾诉而出的一声叹息在短暂回荡后便如雾气般消散。
然后,像是月轮被乌云所覆般,水云儿的眸子突兀地丧失了神采。
“──她身边的人已经太多了。”
烛火随着如水的嗓音诡异地摆荡,不定光影勾勒出的前发阴影遮住了她半张脸。
那是自言自语的一句话。
──也是扭曲的一句话。
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呢?水云儿不太清楚,但也不在意。
自己失去过的事物已经够多了,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幸福,她绝对不容他人再度加以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