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朝的经济相当繁荣。
得益于各项政策的开放和自由度,以及各商路的稳定,华朝的进出口似乎有一个极可观的数字,而内部经济也因为各项针对商业的优惠政策而生气勃勃。
钱庄便是在这片肥沃的经济丰土上诞生之物。
最初的问题很简单,大量现银货币的保管极不易,大额交易时往往需要动用马拉货车去到盛载金子银子,不仅带来相当不便,而且正所谓财不可露眼,如此明目张胆地拉着一车钱财出门,也难保不会被不轨之人盯上,更容易暴露在各种危险之中。
于是,银票就应运而生了。
银票上的几个户部官印并不能让一张纸的价值等同于金银,背后更多是有等量的金银在支撑,人们可以拿着银票到官府兑换成等量的金银。
理所当然地,这个兑换是要交付手续费的,对于银票的使用者而言,实际上就是付钱买便利。
另外,官府对于大规模兑换银票的行为很头痛,因为这屡屡会把他们的库房在短时间里掏空。
有了需求,自然就会有人出来满足。
待市场在需求下诞生,并有利可图时,商人们也会蜂拥而至,最终私营钱庄也就被商人们推到世人面前。
在一开始,他们只是用更优惠的手续费来提供兑换服务,商人发现可以借由提供存取款服务来达到集资之效,又推出了相关的服务。
人们在钱庄存了钱,会获得一张票据以及相应的利息。所谓“利息”可是平白长出金子来的事儿,有余钱的百姓们何乐而不为,都争相把现银存到了钱庄。
后来,那些钱庄的票据甚至在私下交易里能够作为金钱使用,而且由于某种程度上的便宜性,甚至在黑市的交易里一度超过官银的地位。
这些情况屡禁不止,官府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以向私人钱庄设立特定税项征收来弥补损失,同时也因为涉及经济的命脉予以严格的监控。
正因如此──
当夏家钱庄总号被闻讯而来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传出挤兑消息后,金陵的知府大人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召齐人马,急匆匆赶到那里。
他甚至比得到消息便立刻赶来的夏家一行人还要早到半步。
“哎呀,夏承业,看你干的好事!”
马车静悄悄从后门进入钱庄总号,夏承业才撩开车帘准备下车,那身穿官袍的中年儒雅男子便跑了过来,气急败坏就是这么一句。
“你怎么就不事先通知一声?本府真是被闹懵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本府还一无所知。你瞧!都乱成怎么样子了?”
他用下巴比划店面的方向。
坐在后一辆马车的雪麒麟刚落地,便沿着看去,结果视线却被建筑所挡,什么都看不见,倒是那边吵吵闹闹的喝骂声无碍地传了过来,扰嚷着她的耳朵。
都快成市场了咩,她抖了抖耳朵。
“是承业的不是。”
夏承业爽快地拱手道了歉,没有任何推卸责任。
“麻烦到史大人了。”
“哎……你跟本府道歉有什么用?快点去把事情平息下来,还是说──”
原本一脸伤脑筋的知府大人目光突然眯得如针细,直直地紧盯着夏承业不放。
“那是真的?你们库房被盗的事情。”
这位金陵最高负责人似乎还没有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很显然,夏府并没有通报官府,同时又把消息隐藏得很好之故,奈何“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百姓却竟然先得到消息。
这其实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那些百姓们究竟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呢?一般而言,官府的消息肯定比百姓还要来得快才对,尤其是这种极为敏感的事情。
“史大人无需担心。”
夏承业朗声笑了几下,彷佛真的没有什么大事似的。
“承业近来确实遇到些许麻烦,但仍在掌控之中,史大人大可安枕无忧。”
“如此最好。”
好像真的就在三言两语间被蒙混过去,释然放心了一般,知府大人连连拍着胸脯,长吁了一口气。
但很快地,他又摆出意味深远的表情,用端详的目光上下打量夏承业。
“不过,要是真出什么大岔子,别说是你,本府的一身荣禄恐怕也得赔进去。”
你可知道?史大人沉着平稳地予以质问。
“自然自然。”
看见两人像是久别的好友再遇般笑意盈盈,夏雪不屑地别开了目光。
“金陵何时盛产狐狸了?”
她在暗示自己的大哥和知府大人是两只狐狸。
其实那两人心里的弯弯道道也不是难以揣度,不外乎就是在尽量不揭穿那层簿纱,抱有事情能平定的侥幸心理,好待日后不让自己的人生留下污点罢了。
只要不明说,任何事情都有转圜的余地。
“城府啊城府……”
雪麒麟摇头晃脑地呢喃着,旁边的水云儿一脸平静,而贝小路则说出“所以老娘才讨厌这些达官贵人。”这样子的牢骚话。
可能是注意到贝小路的不高兴吧,史知府目光缓缓地转向了她。
“这几位是……?”
年纪面貌不一的几位女性引起了他的疑惑。
他似乎是把雪麒麟几人当成了夏承业的女儿或是小妾来处理,脱口而出就是一句:
“承业家里什么时候又增添了几名家眷呢?”
“史大人可不要折煞承业了。”夏承业垮下了脸,“家有恶妻,哪有这种福份?”
“理解理解。”
史大人亮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出于安慰地拍了拍夏承业的肩,两人随即大笑出声。
这样子浪费时间真的没关系吗?
雪麒麟想出言提醒时,史知府的目光又再度依序扫过众人。
“那这几位是……?”
“请容我来介绍。”
夏承业礼貌地摊摆手掌,最先指向了已经满脸不耐烦的贝小路。
“这是丐帮代帮主贝小路贝姑娘。”
“哦哦,原来是贝代帮主!幸会幸会,久仰大名。”
“贝小路见过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惊喜地拱手致意,贝小路也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态度回了礼。
接下来,夏承业又把夏雪、水云儿介绍了给知府认识,她们也一一和知府见礼,而待介绍到雪麒麟时,他却不知道为何有些犹豫。
可能是察觉到些许珠丝马迹,有些怀疑雪麒麟的身份吧。
最终,他还是将雪麒麟划归为夏雪的徒弟。
又和几位女性寒暄了几句,知府转身朝夏承业做出了“请”的手势,指尖指向店面方向。
“那么事不宜迟,就让本府看看承业的威风吧,请。”
他的弦言之音就是在说:“夏承业,要是你处理不了,就别怪本府无情了。”
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夏承业摆明听懂了那话中之意,但依然面不改色,脸上爽朗非常。
“哈哈哈,看来史大人很迫不及待了哪!”
两人对望着,笑得比阳光都要灿烂,要说有多虚伪就多虚伪。
走向钱庄前台店面的路上,他们更勾肩搭背地谈笑风生,实则各怀鬼胎,想必心里都在盘算着有没有办法从对方身上获益。
“大商人和大官员都是喜欢故弄玄虚,不把话说开的心机婊,真是有够恶心咩。”
落后一段距离跟在后头,雪麒麟看着两位中年男人的背影,随口就是一串话冒出,未料贝小路却听见其中的陌生词汇,口直心快就问:
“喂,雪麒麟,老娘来问你,‘心机婊’是什么意思?”
“那是跟小师祖和贝前辈拉不上一丁点关系的字眼。”
夏雪绕着发梢,别有意味地抢先回答。
她这是在称赞呢,抑或是暗示自己和小路太蠢,连心机都耍不起来?雪麒麟有点神经质了,谁叫夏雪整天作弄她呢。
“呜……麒麟麒麟,我困了。”
天玑扯了扯雪麒麟的袖子,揉着眼睛说道。
为了隐藏气息,雪麒麟尽量不让气息外泄,提供给天玑维持形体的真气量自然有所减少,所以后者会觉得困也是可以理解的。
尽管如此,雪麒麟还是拿出了不耐烦的态度。
“你怎么这么麻烦咩?早让你别跟来的……”
“呜……”
听见雪麒麟的抱怨,天玑委屈地抿起嘴巴。
“小师父,我陪天玑妹妹吧。”
总是恰到好处,水云儿主动挺身接下照顾天玑的工作。
“夏家主,请问这里有客房之类的吗?”
她快步上前询问夏承业,说明了天玑的情况,夏承业立刻指出位置,并命下人带领她们过去。
如此这般,水云儿就牵着天玑的手先行离队了。
而彷佛是“前脚离开,后脚就来”,一名捕快衙役装扮的青年就自另一个方向奔来。
“大、大人,不好了!他们打起上来了!”
还没到步,青年便大声呼喊。
“什么?”知府大人瞥了夏承业一眼,隔空喊问,“本府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的吗?怎么就打起上来了?伤到店员了吗?有多少百姓冲进来了?”
停在了知府大人面前,青年喘了几口气,才摇着头说:
“不、不是百姓,是夏家的人把百姓给打了!”
“夏承业,是你下的命令?”
知府大人气急败坏地扭头瞪向夏承业,后者一脸凝重。
不言而明,夏家家主并不知情,他一路赶来,还没有搞清楚情况,自然不可能会下这种命令。
知府砸了砸嘴。
“事情要坏了。”
不仅有凭有据兑换不了现银,钱庄还派人把自己给打了,其中的愤怒可想而知,那些百姓肯定炸开了锅。
难怪越来越吵了……雪麒麟挑起了眉头。
她早就听见店面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吵闹,甚至也听见了有打斗、碰撞的声音混杂在其中。
自不用说,店面现在肯定早就乱成一团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知府问。
“小、小的也不知道,突然就从街口来了一堆混子,冲过来把在闹着要兑现的百姓给打了。其中有一说这是夏家叫来的,那些百姓们一下子就疯了!”
“去,回衙门叫召集更多人过来维持秩序。”
知府二话不说就下了这道命令,那青年也没有多问,立刻领命朝后门方向跑去。
“──请等等!”
青年还没有跑远,夏雪却突然叫住了他。她的动举引起众人的注意。
“夏四小姐,你这是……?”
事态已经争分夺秒,她这是在闹什么?知府不悦地盯着少女瞧,开始怀疑这个令他惊艳的美女是不是脑筋不好使。
“知府大人,把衙役召来,就算能把事情一时平息也只是权宜之计,百姓肯定会更不满,觉得咱们夏家丈势欺人,后面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就不会如此简单了。”
夏雪不慌不忙,沉稳地如此表示。
想了一下,惊觉她说得有道理,知府脸上闪过另眼相看的诧异,再次仔细打量了这个短发少女。
“说下去。”
“不能压,只能疏。”
夏雪的答案相当简单。
“该如何疏?”
“小妹,难道你有什么办法吗?”
史知府和夏承业异口同声地询问,都投以期盼的眼光。
“没有,但是强压下去也不是好办法。”
夏雪差点又端出事不关己的态度,但最终忍住,耐着性子说:
“想办法说服他们才是正理。”
“那要是说服不了呢?”
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好办法,结果却是这样子!脸上彷佛刻着这句话的史知府既失望又不屑,但仍用相对克制的语气提醒道:
“你家钱庄恐怕就能化为废墟了。”
“那就任他们打,任他们敲,发泄了也自然好说话。”
“这怎么可以呢?就任他们闹?”
史知府把眉头皱得更紧了,简直觉得夏雪不可理喻,点子烂得不行。
“知府大人,难道你想激起民愤吗?”
夏雪皮笑肉不笑,似乎眼前站着的只是一个蠢材,快要忍不住出口嘲讽般。雪麒麟拉了拉她的袖子,让她忍住。
“那也是‘疏’。”夏雪忍让地说。
确实如此,当人们被怒火冲昏头脑时很多事情都会顾不上,理性也无从说起,只要让他们发泄到能够自控的程度,谈话的大门自然就会打开。
“店面能值几个字钱?”
夏雪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侧目瞄向夏承业,后者皱起了眉头,但没说话。
“要是强压下来,或许会风平浪静一阵子,但是当再次爆发时,肯定要比这一次来得要猛烈。”
“老娘觉得夏长老说得的有道理,在夏家钱庄存钱的不仅是百姓,还有很多达官贵人,要是搞对抗的话,无论是夏府或是官府也吃不了兜着走。”
抱着胸的贝小路只睁开一只眼睛,望向知府和夏承业两人,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承业,你怎么看?”
金陵辖内一定安定繁荣,除了一年前天剑门门主被杀一事曾闹得沸腾腾外,何时出过这种大事?过惯平静生活的知府有点拿不定主意,只好征求夏承业的意见。
几位女性都对夏承业投以注视,静候他的决定。
“──好吧,就听小妹的。”
终于作出决定时,夏承业脸色复杂。
那是混杂着不甘、丧败感、自嘲和苦涩的色彩。
彷佛是想要减轻挫败感似的,夏承业不服输地补上一句:
“不过,知府大人还是先作准备,以免闹得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