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请你再考虑一下!”
雪麒麟是那个大得吓人的请求声给吵醒了。
“……谁呀?一大早哭个屁咩……”
天色未亮。
迷迷糊糊里,她下意识挠了挠露出的圆润,然后拉了拉衣服把大片暴露的肚皮给盖子,顺便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
她睡相一直不太好,被子都踢到了角落里去。
但是,她又不怕天气变化,也不管被子侧个身就继续睡,一对纤细的腿交叠错落,如绸长发随着动作发出摩擦的细响。
就在她快要重新入眠时,隔壁又传来了喝骂的声音。
“瑶儿,别胡闹!快跟你姑姑道歉!”
是夏承业的声音。
他口中的姑姑十有八九是指夏雪吧,而瑶儿想必就是夏瑶了。理解到这一点的雪麒麟,意识渐渐清醒,想起了昨天夏瑶提到自己想要拜师夏雪一事。
紧接着,有重物落地的清脆响声。
“……一言不合就摔东西咩?”
雪麒麟翻了翻白眼,索性起床去看看情况。
依夏雪那性格和她对自己家人的复杂感情,坏事的可能性很高,她有点不放心了。
套上木屐,把长发随意束好挽到身前,她揉着惺忪的眼睛就往门上走去。
不同往常,她今天套着身体的罗绸睡衣并不是裙装,而是短袖上衣,配以短裤的样式,白色为底,上面绣有青花色的花纹,格外显得灵巧可爱。
一走出门口,往夏雪房间望去,能够看见两个鬼鬼祟祟从门边探出脑袋,往里觊觎的身影。
一高一矮。
是水云儿和天玑。
她们两人应该也是被夏雪房间的动静吵醒,过来察看情况的,身上的睡裙睡衣还没换下,头发也是散着的。
雪麒麟走了过去,成为了第三个探头偷窥的人。
“什么情况了?”
透过屏风边缘和门框之间的小许空隙,能够隐约看见三人的身影。
里面的夏瑶和显然也是刚睡醒,还穿着睡衣的夏雪对峙着,而大概是收到消息而急匆匆赶来的夏承业站在两人的旁边,也是一身睡衣,不过披着外褂。
“似乎吵了起来。”
“是呀是呀,那位小夏姐姐很激动的样子,那个夏叔叔则是很为难,而咱们家的夏姐姐还在悠闲地喝茶呢!”
水云儿和天玑先后回答,雪麒麟只“哦”了一声。
她们的脑袋并在一起,看起来像极一串三色团子。雪麒麟的脸一向显小,是三人中最小的,脸盘不方也不圆,小小的,双颊却饱满,有点像桃子,一手就能遮住般。
“爹爹,我没胡闹!我是认真想要拜姑姑为师的。”
夏瑶十分激动,大喊出声。
现场唯一穿戴整体的她,还带着一把剑,看起来英气凛然,倒是有几分气势。
“你姑姑不收徒,她不是已经明说了吗?既然如此,你还在这里纠缠什么呢?”
夏承业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伸手想要搭出夏瑶的肩膀。
“你别碰我!”
夏瑶反应激烈,不仅退身避开自家爹爹的手,还拔了剑。
那声离鞘清铃声里,剑光荡起直指夏承业。
“哇,还真敢呀!”
雪麒麟睁着眼睛,小声惊叹。
自剑拔出来的一刻起,夏雪原来事不关己的眉毛就高高皱起了,似乎也对夏瑶的行为感到不快,毕竟她眼前少女拿剑威胁父亲的行为无论如何也是大不孝之举。
“夏瑶,你了武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能够指吓他人?”
夏雪放下端在手中良久的茶盏,别具玩味地投以蔑视的目光。
大概也只是太激动而控制不住吧。
被那么一说,夏瑶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当,见着自己父亲露出诧异又心痛的表情,缓缓垂下了剑,刚才压人的气焰全消一空。
“我……我……”
夏瑶羞愧地垂头,颤着身体,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我只是……只是──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想做的……事情?”
夏承业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很可能是误会了夏瑶的说话。
“夏承业,你女儿是指拜师一事,不是用剑指着你扬威耀武的事,你别搞错了。”
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夏雪悠悠地解释说道。雪麒麟勾起了嘴角。
“哟哟哟,咱们家小雪又傲娇了咯!”
水云儿咯咯笑了两声,应声说“是哪……”而天玑则懵然不懂其中的意思。
夏雪这一举动也再次证明了雪麒麟昨天“夏雪对夏家几位表现得很抗拒和反感,实际上内心某处无比在意”的猜测。
此时,屋里又起了变化。
“──姑姑,请收我为徒!”
令人始料未及的,夏瑶竟然直接跪倒在夏雪的面前,双手撑地就要磕头拜师了。
“瑶儿!”
夏承业吓了一跳,这一拜下去很多事情都会变了质。
他连忙上前想要阻止,但是夏瑶好歹习了武有一定时间,动作快得很──至少比夏承业要快──咚一声额头就碰到地面了。
那时候,夏承业的手距离自己女儿的肩膀尚有一段距离。
不过实际上,夏瑶拜了个空。
夏雪的身法疾迅至极,一下子就在座位上凭空消息,绕到了夏瑶的身后。
也就是说,夏瑶只是拜了个空的座位。
而夏瑶注意到这一点,是在夏雪淡淡地重申“我不收徒”之后。
“真忍心啊……”
雪麒麟叹了口气,知道夏瑶一定很不好受,而夏雪实际上也很为难吧。尽管她脸上没有什么表现,心里恐怕早就感情复杂得紧,但是她能狠下心肠。
“……”
仍跪在地上的夏瑶瞪着一对大眼,渐渐地回头看向夏雪。
她眼框里面的眸子在晃动着,很动摇,也很难以置信的样子,映在她眼里的夏雪晕成了模糊的一片。
是泪水模糊了夏雪的身影。
“为什么?”
像是砂石在磨擦的声响,夏瑶嗓音哑哑的,还是一脸不信。
“瑶儿,你……”
夏承业上前,神色复杂地想要扶起自己的女儿,却被对方一掌拍开。
如此一来,男人也恼火了,脸沉了下来。
但在他扬声喝斥前,夏瑶的脸庞瞬间乌云密布,扭曲变形间流下了泪水,狠狠地猛力站了起身。
“为什么就不收我为徒?”
这是夏瑶吼出的第一句话。
然后,她转向夏承业,愤恨地吼出了第二句:
“为什么我就不能成为自己,只能成为家族延续下去的牺牲品?只能嫁去第五家成为永远被锁在牢里的金丝雀?”
力竭而声嘶。
身体紧绷到开始颤抖的程度,握着剑的手指节发白,而脸上却开始渐渐染上了苍白,唯有眸子里的怒火仍在熊熊燃烧。
那肯定是一场蕴酿已久的发泄。
而契机很可能就是久未归家的夏雪──她以为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夏雪。
于这种时代身在这样子的高门大户,女子们──那些千金大小姐们──的悲哀大多都是“莫过如此”罢了。
夏瑶说不定也遭受到不公平的对待。
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能喜欢自己喜欢的人,成年后就嫁出去联系两个家族,自始成为笼中鸟,相夫教子,谨慎地守着妇道,战战竞竞地至到死亡,才能获得解脱。
那么她从武之动机究竟是出于本心,抑或只是在仿效夏雪从武,试图脱离自己的家、自己的身份呢?
很多时候,人在出生时都被定义了,夏瑶似乎也是被定义的一员,但她不想屈服。
事实上,她比夏雪要坚强得多了。
雪麒麟记得夏雪是被送去天璇宫的,她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放弃自己的身份,也放弃了那些她沉醉的事物和理应得到的“爱”,而夏瑶却主动去到追求那所谓的“自由”。
诚然,“自由”并不是至高无尚的。
不过谁又能够否定?那一颗追逐着自己想要之物的心呢?无论动机为何,雪麒麟认为挣扎于自己所不满的环境里,是一件很值得自豪和备受尊重的事。
小雪啊小雪,你难道看不见她的坚持吗?
雪麒麟长吁了一声,既替夏雪感到担心,又觉得夏瑶有点可怜。
然而,她又能如何呢?
跳出去高声宣告“如果小雪不收你为徒,我就收你为徒”?
夏瑶正在寻求的绝非是雪麒麟,而且雪麒麟自知自己已经背负得足够多了,她无法再承担更多的重量。
抚了抚胸前那花之印记,雪麒麟又回想起白泽昨天所说的话。
至今,她仍然对玉耀的意图毫无头绪,并为此深感忧虑。
还有皇帝的事。
自身难保的她又如何去到担负夏瑶的一生呢?活得再傻,却不意味着真的无忧无虑,雪麒麟深知道自己正身陷在泥沼之中。
而夏雪──她仅仅是怀里那股复杂、矛盾的感情,就足以让她止步不前了。
“别有不踏实的奢望,你那异想天开的心,还是早早死了比较好。”
果不其然,任由夏瑶如再何加以控诉,夏雪最后仍然给出了拒绝的话语,而且还不留有任何余地。
“为什么?我会很努力的……”
一再被拒绝,夏瑶无法维持那咄咄迫人的态度。
她已经近乎在哀求了。
“资质不是努力就能解决的,你的身体已经基本成形,走不远的。”
夏雪几乎否定了所有努力家所付出的一切。
那虽然是不够客观的说法,但为了不给予对方一丝希望,她也只能如此吧,雪麒麟能够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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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后有点不舒服,小更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