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夏雪显然也是那样认为的,直直地逼视自己的姐姐。后者没有什么底气,连回视都不敢,只是沉默着。
“你觉得应该能熬过去?夏雨。”她问。
“……我知道发生的时间太糟糕了。”
夏雨垂着脑袋,用像是梦呓的声音在半晌寂静后如此回应。
雪麒麟思考一下她们的意思,在水云儿提醒“现在是年末”的时候,大抵明白过来。事情莫过于因为年末各家都需要结算一年的帐目的关系,所以才会夏雨才会以“时间太糟糕”来形容这次危机,因为和夏家有合作的其他商家都会在这时候蜂拥而来,和夏家交接一年的帐目。
紧接下来,夏雪假装不经意地开始分析现状,表面上像是顺势而为,但实际上十有八九就是讲解给雪麒麟听的。
商人似乎都习惯性在收帐后再付帐。
当然的是,一些大商人都不会在乎这个倾向。
他们财力雄厚自然不在乎是先收帐还是先付帐,问题是那些小商人都不会有很多现银储备,都是先收帐再付帐的。
夏家理所当然要被归类在大商人一列,此时应该已经很多小商人来到夏家收帐了。
如果夏家的库房没被盗,现银还在,这自然不成问题。
在现银几乎被掏空的现在,夏家现在单是为这些小商人的帐目,恐怕就已经焦头烂额了。
正正因为如此,夏家家主才会去收取一些帐目,用那些资金来应急。
那些小商人可没有大商人那么好商量,原因在于他们也要应付其他商人的收帐问题,却没有可以周转的现银在手。
嗯,他们不是不讲人情,也是迫于无奈。
“单是应付这些帐目,如果夏承业能够把帐都收回来,再把家里的私库打开应付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似乎这只是一件小事般,夏雪淡淡地下定了结论。她拿起侍女新端上的茶盏把里面的茶给喝光,放下茶盏时,神色刹那变得严肃。
“最大的问题在于钱庄。”
她语调突然转变。
雪麒麟就像在听一个高潮迭起的故事般,心情随着她的语气而起伏。过了一会儿,那个值得注意的名词才钻进她的脑子里。
“钱庄?”她难遮惊讶,“你家里竟然还经营钱庄?”
“有什么好奇怪的?”夏雪神色平淡地反问。
“不不不,不奇怪,就是……没想到真的富得流油了咩。”
诚如所言,雪麒麟真的吃了一大惊。
尽管早就知道夏雪本家是大富人,富甲天下,但是雪麒麟没想到竟然会到了开得起钱庄的地步。
雪麒麟不是很懂得那方面的知识,却起码知道每张银票背后都应该有等额的黄金或是白银在支撑其价值这一件事。
如此一来,钱庄岂是财力不够的富人们能够经营得起的呢?
夏家能够经营钱庄,肯定有相当的资格,甚至和官府以及朝廷的关系不错,否则后者压根不会让他们如此大量囤积现银。
“夏姐姐家里可是名满天下的大富商哦,如果不是矿产权、采盐权只能掌握在皇商手里,夏姐姐的家里肯定不止这种程度。”
瞥了水云儿一眼,夏雪摆出不太痛快的表情。
“那两样可是国之根基,乱碰的人多半不会有好下场。”
“小妹还是反对呢。”夏雨苦笑着。
“要碰那两样东西,除非是拿钱赂贿,否则就要让皇室宗府入驻,前者如果被那些死板御史察觉,就会被乱咬至死,后者──哼!到时这夏家就不姓夏,而姓秦了。”
“哦……”
雪麒麟懵懂地眨着眼睛,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她不是很懂这方面的问题,却也明白有些事关国家命脉的资源只能牢牢掌握在朝廷手里。
盐和矿一个事关民生,一个事关军事,都不可能真正掌握在普通商人手中,而钱庄也应该一样,不过朝廷允许私营钱庄,肯定也有相应的政策来加以控制,例如税项以及官员的严格监管。
“钱庄不仅要承受有业务合作的商人之压力,还有百姓和官府,必须最先解决。”
夏雪的商业触觉一直十分敏锐,她既然如此定论,就肯定错不了,而夏雨沉默的反应几乎是在默认自己妹妹言论的正确性。
“唉,事情太巧合了。”
彷佛喝进口中的并非是茶而是药般,夏雨与实际年纪相比稍显年轻的鹅蛋脸都皱在了一起,声音也变得幽远起来。
“大哥也是一时不察,而且这个决定也算是心血来潮,怎就会如此巧合。”
“巧合?”
彷佛听到什么滑稽之事般,正在转着茶盏在把弄的夏雪忍不住哂笑出声。她把茶盏放下。
“你觉得这是巧合吗?年复年都是分别库房结算的,偏偏今年一个‘心血来潮’集中在府里的库房却出了事,世事会有这么巧合吗?”
“你在怀疑大哥?”
“整个家都是他的,我怀疑他干嘛。”夏雪撇了夏雨一眼,“我只是在告诉你,不要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
像是被夏雪的话给堵住了嘴巴般,夏雨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能够发出的只有那满是烦忧的叹息。
“确实……”她承认这件事不纯粹是一件意外。
到底是在恰巧知道“夏家把所有现银都集中在一处”生起歹意,抑或是本有预谋却在打开库房时发现夏家现银都集中于此,索性一口气搬空呢?
对方最初的目的犹可未知,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对方肯定早就对夏府有所图谋。
而且,几乎可以断定有武者参与其中。
夏家富甲一方,其现银被集中在一起时,肯定极为壮观,不论是体积和重量都是难以想象的,而要将之搬空想必不是普通人之力可以企及,遑论如此大笔资金被集中在一起,也一定会对于其安全予以重视,安排足够──甚至是超乎足够的力量加以保护。
这股力量很可能是一股武者力量。
所以,小雪找我一起来,也有想要我帮忙的意思吧?雪麒麟自顾自地获得了满意的答案,觉得能被夏雪依靠是一件让人神清气爽的好事。
她并没有庆幸夏家遭此横祸的意思。
只是,夏雪长着一张刀子嘴,加上若非迫不得己也不会示弱、依赖于人的性格,她一直都很少寻求他人的帮助,而她在最有需要的时候却找上了雪麒麟,也证明她应该在心里是信任女孩的。
无法从言语上得知对方的心意,就只能从这些事情里体会。
雪麒麟很难得地从夏雪那里体会到自己的存在价值,并对此感到高兴,不经意就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
夏雪眼睛敏锐,捕捉到女孩微不可察的变化,立刻就把这个问题压到她的脸上。
“呀!”
沉溺在自我满足的雪麒麟吓了一跳,小小身体颤抖了一下,同时跳了起身。
她像是在睡梦中惊醒般慌慌张张看了看几人,墨黑的长发随着动作而晃动,就像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一样。
就在她搅尽脑汁,思考要如何在夏雪审视下蒙混过关之际,堂屋之外传来两道脚步声。
“嗯?”
来者们踏着急速靠近的步伐。
身为宗师五感已经超出常人许多的雪麒麟率先望外面望去,夏雪慢了一步也跟着放远视线。
众人目光注视下,洪正远的身影现身于堂屋的院子。
他身旁还跟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满头的白发配上枯木般的手掌,虽然穿着用料不菲的华服,但是身体却带点弧度往前弯去,不知道是年老驼背抑或是长期屈膝卑躬内化成的身体本能。
这名老者很可能就是夏雨刚才提到那位“宋伯伯”了。
“二小姐、四小姐,我把宋管家给带来了。”
洪正远停定在主位前,拱手朝两位夏家小姐报告。相对于夏雪事不关己的态度,夏雨则是“嗯”了一声。
“辛苦洪哥了。”
如此安抚后,夏雨双眼透出不满之色。
“不过,怎么去了这么久呢?”
“这个……宋管家刚才不在府里。”
洪正远苦笑着斜视一旁的老者,后者会意地上前一步,依序朝夏雨和夏雪见礼。
“宋书见过二小姐、四小姐。”
一见礼完,他便站直身体,不过看起来还是有点驼背。他有点感触地转向夏雪,眼角在短短地脖子扭动间就已经泛起了泪光。
“四小姐,宋书已经很多年了没有见过您了,您看起来……看起来长大了……而且还很年轻。”
带着些许慨叹“时过多年,物是人非”的味道,又像是有“一直看望着的孩子终始长大了”的慰然,老者似乎正在压抑某种激动之情绪,老迈的身体抖动着。
听见他的话,夏雪的屁股有一瞬间离开了座位,似是想站起身来迎了过去,但最终作罢。
“……老头,我以为你早就半只脚踏入了棺材了呢,没想到你还活着,而且活得还挺健康的。”
夏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雪麒麟能够感受到她情绪的复杂。
这位天璇宫的少女长老虽然尽量保持语气的平稳,但终究还是透出了小许波动,而女孩捕捉到了。
“宋书另一只脚也快了,倒是四小姐还很年轻,也很健康。没什么比这更令宋书欣慰了。”
名为宋书的老者,夏家的管家抹了抹眼角的泪光,欣喜地笑了出来,露出已经参差不齐的一口牙齿。
夏雪目光冷不防地飘远,似是飘到了久远的过去。
或许,她与这位宋书的关系不错吧,雪麒麟总觉得她见到这位宋书比见到自己二姐还要高兴得多。
“好了好了,瞧你们狠不得相拥而泣的样子,叙旧就等以后吧。”
尽管夏雨一脸“真拿你们没办法”的无奈态度,也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流,但紧接着又不忘调皮地揭露说:
“小妹以前可是宋伯伯前宋伯伯后地喊宋管家呢。”
“夏雨!”
夏雪难得激动地声音高亢,连调都走了。
眼见那个总是一脸嘲弄的少女竟然都会有难以为情到脸色微红的时候,雪麒麟顿时目瞪口呆,大张的嘴巴下巴都快要碰着地面了,而水云儿也掩嘴偷偷地笑了起来。
这下子,夏雪倒有点恼羞成怒了。
“你们的思想真天马行空,不去说书还真是浪费了才能。”
显易而见,她是企图将这一切说成是在场众人的妄想。
“这就是所谓的欲盖弥彰咩!”
雪麒麟模彷着夏雪一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嘿地笑了起来。
“此地无银三百两比较合适哦。”水云儿也参了一脚。
被这师徒两一唱一和地调侃,夏雪神色渐渐地阴沉下来,却在到了某个点化为一种让人恶寒的甜笑。
那个笑容意味着:别奢求能够得到原谅,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可能是打着缓和气氛的算盘,夏雨评价了一句“你们关系真好”待双方的矛头都直指自己时,她却没有给予任何人发言的机会,径自转向宋书问道:
“宋伯伯,你刚才是出门商谈事情了?”
宋书叹了口气,口吻沉闷。
“是的,去第五家交涉。”
第五家这三个字或许是特别的,夏雪的眉毛动摇地颤抖了几下。
“第五家也是江南的大富商之一。”
水云儿凑唇至雪麒麟耳边提醒,吐气如兰,那带着水之清新味道的气息吹得雪麒麟耳朵发痒。
“情况怎么样?”
“没松口,只是把期限延长了一些,但是杯水车薪啊……”
宋书遗憾地摇了摇头,夏雨碰墙般一阵沮丧,而夏雪则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看起来有些呆滞。
他们都不再说话,各有各烦恼。
气氛渐渐变得有些沉重。
“那个,小雨不是有事情要问这位宋伯伯的咩?”
雪麒麟于是把这件事提了出来,希望能够稍稍驱散正在聚集的沉重气息。
“对了,我差点忘了。”
夏雨一拍大腿,重新抬目望向宋书。
“二小姐,有何事要问宋书呢?”老者不失恭敬地请她不妨直言。
“宋伯伯,早阵子我吩咐绿蝶来找你,让你通知府里上下小妹要回来的事情,对吧?”
“确实此事。”
宋书不假思索便回答,肯定对此事印象很深。
“那为什么洪哥没有收到通知,还闹出把小妹堵在门外的笑话呢?”
夏雨眼帘微垂,认真地投以此问,并把刚才发生在家府门外的对峙简略地作出说明。
还没听完,宋书便愕然地瞪大眼睛。
“竟有此事?”
他惊呼一声,连忙朝夏雪拱手致歉。
“此事还怪宋书办事不力!影响四小姐了!”
“老头,说原因。”夏雪慢条斯理地应道。
老者点头了点头,以认真的神情想了想,简短地回答道:
“宋书确实通传了府里上下,至于洪头领为何不知事情,我想大概是其中有些误会。”
“误会?”夏雨挑眉。
是的,宋书再次拱手躬腰,继续说明:
“那时候,宋书想着这事重要,理应自己走一趟,但还没见到宋教头,就见到了五少爷。他询问我何时如此急忙忙,想着他应该也会为此感到高兴,便把四小姐要回来的事情告诉了他,还说明了自己是为此正在奔走。那时候,他也显得很高兴,并说要出点力,替宋书去找洪头领,并让宋书好好准备。”
“你说,是五弟主动要求代你通知洪哥的?”
问着,夏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宋书答得没有一丝迟疑。
不像是说谎呀?雪麒麟心想,开始怀疑这件事是那个夏家五少爷从中作梗。
“等等。”
夏雪抬手要求他们先打住,不明所以地微歪脑袋。
“如果我没听错,你们刚说五少爷?我家何时出了个五少爷?难道老爷子从墓里爬出来,又拉扯出一个来?”
面对夏雪的质问,夏雨面露难色。
“这个……我怕你不高兴,所以没告诉过你……”
“说。”
“你还记得我们的堂弟吗?就是小时候跟我们一起玩的那个。”
“夏飞?”
夏雪不太肯定地吐出一个名字,而夏雨点了头确定没错。
“是的,他就是我们的五少爷,是大哥代爹爹收养了他的。”
紧接于这句话,雪麒麟听见了冷笑声。
──那是她听过最不屑的冷笑声。
彷佛感到事情十分荒谬般,夏雪此时的表情已经并非“嗤之以鼻”可以形容,而是轻蔑到了极致,更带着走在路上不慎踩到了牛粪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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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方便遇到了问题,医生说要住院做,需要住院三天,在选时间,所以还没做,今天更四千多,算是补一下昨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