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情况而定吧。”
夏雪回答得棱模两可,隐约窥向雪麒麟的眼角余光带着深远的意味。
怎么觉得好像和我有关似的?
如此想着,雪麒麟不解地挑起了一边眉毛。
一而再再而三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无法开声说些什么,齐绮琪既为难又烦恼地皱起一张小脸来,像是在认真思考似的,随即一切都在她长吁口气后化为了理解。
“好啦,我知道了。”
齐绮琪坚强地笑了笑,那鲜红色眸子晕开着淡淡的凛然和温柔。
“早去早回。”她握住夏雪的手,很认真地叮咛她说,“路上也要小心,最近……局势不稳。”
夏雪不太自然“嗯”了一声。
这小雪也是不坦率呢!而且比小七更擅长遮掩咩!雪麒麟窃笑了两声。
或许是看穿了雪麒麟的想法,夏雪立刻朝她投以一个冷眼,随即语气不警地丢出一个问题:
“那我们家的小师祖呢?”
齐绮琪也把视线转向女孩。
迎着她们静候自己答案的目光,雪麒麟歪起脑袋里,考虑了不足一秒钟,爽快地说:
“我都可以咩。”
她算是答应下来了。
原本齐绮琪就着紧于自己立传的事,既然金陵的“书院”也能够登记,与帝都相比威胁又要小上许多,雪麒麟不介意跑一趟错身而过的金陵一次。
虽然天剑门一事里,她曾经到过金陵一次,但只是匆匆而过,并没有好好地体验这座千古名城,这次再去倒也可以真正地游览一次权作旅行。
另一方面,考虑到夏雪恰巧有事要回金陵老家,正好有人同行之余,雪麒麟也正好照应一下夏雪一番,说不定她有需要自己帮助的地方。
仅是这几个原因,雪麒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很快地,夏雪又再给予她一个再去金陵的动机──
“书院的藏书里,可能会有关于‘那个’的记载。”
说着,夏雪抬起食指指向雪麒麟的胸前。
“你正好可以查阅。”
雪麒麟呆呆地低头一看,发现对方正指向“生死印”的所在,这才反应过来,紧紧地蹙起了眉头。
“我怎么没想到!”
齐绮琪惊喜地一拍手掌,望向雪麒麟的目光含着一抹喜色和兴奋。
“麒麟,书院历史悠久,那里说不定真的会有相关的记载,你不妨去查阅查阅呀!”
确实存在着这样子的可能性──前提是书院的藏书真的足够久远和保存完好,不过雪麒麟并不抱很大希望,毕竟那可是连她也没听说过的术式。
尽管如此,雪麒麟本着不想扫齐绮琪兴的想法,依然在脸上挂起高兴的笑容。
“的确值得一去咩!”
她捏起腰来,不可一世地挺胸,皱着鼻子大手一挥。
“哼哼,混蛋玉耀,别让我真的找到解决方法!到时候,我再没有痛处在你手上,我一定要打你屁股咩!”
于是,金陵之行就此决定成行。
而在此时窗外天色昏暗,彷佛随时都会有雨落下。
就如同雪麒麟不知道雨会在何时真正地掉落般,她也不知道究竟有谁在金陵等着她的到来。
*****
烛火曳出的阴影在墙上静静摆荡。
客栈的窗外,细雨绵绵,无声地落下。
“江”以南的区域,总是与雨为伴,尤其是金陵──这个跨江城市几乎半年都沐浴于“天水”之下,即便被称为雨城也不为过。
墨未央不喜欢下雨天。
相对于南方,他还是比较喜欢北方,南方的潮湿天气很容易锈化金属,加重了他日常的保养工作。
那是必要的工作,他无可奈何。
但他讨厌加重工作量的这种潮湿天气。
“机关”这种事物在无数岁月流逝间已经与他的血肉、生命融为一体,生活里无时无刻都不缺乏它的存在,尽管早就内化习惯,但偶尔他还是会生起一种厌倦之情。
想要把一切都弃之不顾。
理所当然,那只是接近“走在漫漫长路里想要偶然停下竭息”的想法,并非是真的想要放弃。
人活在世如果没有一丁点调剂,恐怕没有多少个人能支撑下去。
嗯,即使是宗师也不例外。
“真想回去北方啊……”
墨未央叹了口气,觉得手中的扳子莫名地湿滑。
捞起袖子的他此刻正坐在一张小矮椅上,身上所穿不是惯常的黑衣黑袍,而是素色的粗衣麻布。
这一套有如坊间野夫的打扮,是他工作时爱穿的衣服。
不仅吸汗而且清爽,还更便于活动,要比他平时那一套黑漆漆的衣服更为舒适。
──体面?
又不是需要见人的工作,为什么要在乎这些枝末细节呢?墨未央只求舒适。
在他脚前,几乎堆满了无数金属结构物,满是细碎、不知作何用途的金属零件,但也不乏已经成形的大形结构物,而在阴暗的角落里却隐隐可以看见一些泛着非金属光泽的事物。
那是一具完整的人的骨骼,是他即将会用到的“材料”。
在机关术里动用人体作为材料并不罕见,毕竟人体才是最能够容纳、流动灵气的最佳物,而再稀有的金属、灵性加工再如何精良的材料都要远逊于人体。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人的身体,武妖的身体也是异常良好的灵性材料,这两者远超于世界一切事物。
墨未央时常会想,所谓的龙脉是不是一条很大的人类经脉,也偶尔天马行空地联想整个世界说不定也是一个生灵。
但是,他没有那种时间去成为一个探险家,去探究所谓的世间真相。
人的能力有限,而任何知识领域都是没有尽头的,倾尽一生心血都未必可以寻求到那个领域的终极,遑论是整个世界的真相根源了。
墨未央不可能否定,那些倾尽人生去追求飘渺梦想的人,但他绝不会成为那种人。
他曾经是那种人。
但是,他此时此刻就只有复兴墨家的这一个梦想。
──他所追求的终极。
那也是他身在此处的原因,一切行动的动机。男人往后的一生都只为实现这一件事,即使那条路的尽头里只有毁灭,他也会不惜一切涉腿前进。
他有时也会在想这其中究竟有着什么意义。
责任太重了,梦想也太重了。
只是那已成为了他活着的意义,他无法完全割舍,在由始至今的冗长岁月里一步一步地向前,为了不致于迷失在世界之中,沦落为孤魂野鬼。
再没有比毫无目的徘徊在世界的感觉更可怕了。
正因为如此,他再次握紧自己手上的工具,继续埋首于此刻的工作。
“乐乐那丫头的手艺也进步了啊……”
拉来小矮桌,搬起一个手臂骨架状的复杂金属结构物放在上面,墨未央稍微检查了一遍,最终感触良多地吐出这样子的慨叹。
自己徒弟一直在前进,而自己的手艺却止步不前。
尽管他深知道这是因为墨乐乐只是在沿着他的道路在前进,而自己已经走得足够远,成为了开辟者之故,却依然让人感到压力和苦涩。
也不知道从那之后工作了多长时间,墨未央听见外面传来了熟练的脚步,往房门方向一瞥,敲门声则紧接在这不久之后响起。
意料之内的寂寞蔓延开来。
“是乐乐吗……”
他放下手中的工具,撑着膝盖起身时听到一些金属磨擦发出的刺耳声响。
一边想着是不是该要保养一下腿脚部的机关结构,男人大步走向房门,将门闩往门的一旁推开。
门扇开后,他正好对上墨乐乐的视线。
少女浑身藏在披风底下,密针织成的披风具有些许防雨功能,但在连绵不断的细雨下已经湿透,而绕到胸前的玛瑙色麻花瓣也遭了殃。
“乐乐,汝这副样子倒有几分落汤猫的味道啊。”
墨未央好笑地说。
回以冷眼的墨乐乐没有理他,只是用肩膀推开对方的身子,急步走进房里。男人关上门,连椅子也没有沾上,一件湿透的披风就像破布般向自己飞来。
“这是……”
“拿去挂晾干吧。”
墨未央拧紧眉心望向自己下意识抓在手中的披风,而刚解开麻花辫,轻晃着头发甩去水珠的墨乐乐似乎不太高兴,口吻十分冷淡。
她也不喜欢下雨天。
“好吧。”
墨未央叹息一声,理了理那件披风就挂在墙边的钩子上。
由于今天也去了面见各大家族和商人们,墨乐乐今天也穿着一身盛装长裙。
领口处露出大片雪白,可以窥见小许少女的幽密之处,脚足套在小巧的绣花鞋中,曳地大袖间滑退露出了如藕玉臂,裙摆下若隐若现的脚腕处还套着一只玉镯,衬得那珠圆玉润的脚踝更为晶莹,十分地好看。
这一身长裙既华丽,又很好地把少女点缀得相当成熟、妖艳而且高贵。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盛开的娇花,连一向冰冷的脸庞也彷佛多了些许生气。
只是,她好像不太喜欢这一身令无数女性趋之若鹜的裙装。
她才处理好头发,便窸窸窣窣地把衣裙退下,露出大片春光,只剩下贴身的衣服,完全不在乎屋里还有一个男人存在。
如此一来,她背上那处极为刺目的金属圆环就坦露了出来。
位在少女微微凸出的两边肩胛骨之间,精准地座落在正中的位置──背柱骨之上。
那其实是一个小孔开口。
孔洞明显深入身体,不知道是用来容纳什么之用,算是墨乐乐那近乎完美之娇躯上的唯一缺陷。
“喂喂,乐乐啊……汝好歹也要在意一下吾吧?吾再怎么样也是一个男人啊……”
“师匠,你对我生起歹意了?”
一丁点要在乎的想法都没有,墨乐乐头也不回地说。她从包袱里翻出自己喜爱的那一身黑色短裙装,自顾自地换上。
难道真的要自己抱抱她,她才会意识到这样子很有问题?
墨未央沮丧地胡思乱想着,但也仅止于想法,不会真的去做那种败坏伦理的禽兽行为,毕竟无论如何他也是她的尊长。
“情况怎么样?”
墨未央在桌子旁坐落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他的手指上还残留着一些保养机关用的油脂,在茶盏表面遗下几块黑色的污垢。
他也给墨乐乐准备了一杯茶。
换好衣服,任由湿漉漉长发披散着,墨乐乐赤裸一对纤纤长腿走到男人的对面坐下,疲倦地绕起二郎腿来。
她先端起那杯茶呷了一口,才开口说:
“已经七七八八,很多资金都到位了。”
“地方呢?”
“在金陵城外,原本是天剑门的一处庄园。我买下来了,地方不错。”
“嗯,做得不错。”
墨未央相当满意,伸手想要去抚摸对面少女的头发以示赞许,却未料被她一个扭头给躲开了。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师匠。”
带着警戒心,如临大敌,像只野猫般皱眉盯着男人瞧,墨乐乐冷声地如此说道。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墨未央故作沮丧地叹息一声,“吾之乐乐竟然也到叛逆期了。”
“师匠,请别叫我的名字,我不喜欢那个名字。”
“明明是深思熟虑才帮汝取的好名字,汝表现得如此嫌弃,实在是太过分了……”
墨未央煞有其事地捶胸顿足,既气愤难抑又有些许委屈似的。看着他,墨乐乐的眉毛越吊越高,但是没有作声,只是对他投以冷淡的目光。
再怎么差劲的表演,都想要有人予以回应。
少女的毫无反应,让墨未央霎时觉得有点无趣。他也敛去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微眯着眼睛丢出一个新的问题:
“夏家呢?那笔资金都到吾等手上了吧。”
“明的那笔昨天也到了,‘暗’的那笔也到了。”
听到墨乐乐这么说,墨未央连连点头,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时,少女却突然露出迟疑的神色,欲言又止地好几次开合嘴巴。
“嗯,乐乐你这是心怀疑惑啊……有问题就问吧。”
既然墨未央主动挑明,墨乐乐也不再婆妈,轻“嗯”一声后径直便问: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要奋身进来?那几乎已经是在赌了,赌在我们的身上。他们家大业大,不应该更为谨慎吗?”
原来如此,墨未央能够明白自己弟子不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