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有行过师徒之礼,彼此间严格来说算不上师徒关系。齐归元也自觉没有把北冥有鱼看待是徒弟,他更多是把她视为类似邻家妹妹的感觉。
他觉得对方的身份以及和自己的关系都是枝末旁节的琐事,压根就不重要。
身为一名教导师,还有什么能够比看见受教者在自己的教导下进步神速,并一展天赋更来得使自己高兴呢?
于他,没有。
遑论女孩所学的东西还是他自创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一直教导她,直至她能够独当一面,甚至是名震天下为止。
然而,已经成为天璇宫首徒的他不仅是众位弟子的榜样,未来更要承担起宫主的重任,也要报答恩师的养育、教导之恩。
这些沉甸甸的包袱永远都会左右着他,让他无法随心所欲。
他表面上或许给人一种无拘无束的随性感,但人只要活在世界上,都是身不由己的。
青年还有很多责任和义务要履行,不能真的就待在女孩身边。
带走女孩?
虽然他的恩师并没有特别歧视武妖,天璇宫又是五门之首,有强力的声望和力量去到保护一只武妖,然而武妖终究是被世人视为异端的存在,齐归元也无法因为一己之私让天璇宫异于遭到舆论围攻的境地,为它添上污点。
嗯,他也身不由己。
人的一生邂逅多如星数,而紧接之后的则是离别。这是成对的因果,避无可避,其中的差异不过就是一个早晚的问题。
齐归元和北冥有鱼终究也会迎来分离。
──就在今天。
武妖试练已经结束,天璇宫的试练团返程在即,担任起暗中保护试练团角色的齐归元已经收到他要随团返回洛阳天璇山的通知,无法再久留于武妖之境。
他没有事先告诉女孩,因为每每看见女孩醒来时的期待,他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开口破坏那份期待。
北冥有鱼是个好女孩,虽然不爱说话,也缺少了一般孩子的天真无邪,但这并不影响她偶尔露出的笑容很可爱的这一点。
已经许久没遇到能让自己觉得开心的人了。
可是,那又如何呢?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下次的再会。
而在那之前,必须好好道别。
彷佛是有齐归元即将离去的预感,早一天的时候北冥有鱼睡得很晚,早上迟迟没有起来,比平时都要晚上许多。
趁着这个空档,齐归元静悄悄地暂时离开,回到伴伙所在之处。他要拿点东西,当作道别的礼物。
这说不定也是想给对方留个念想吧。
然后,当他回到北冥有鱼身边时,女孩已经起了身坐在了溪边。
白色的尾巴,白色的头发,白色的身姿。
日轮之辉落在女孩身上,就算她尚且年幼,那飘渺的气质依然让她带着一种虚幻之美,彷佛一触即碎般脆弱无比。
可能是聽見了齊歸元輕步歸來的聲音,女孩一對毛茸茸的尖長獸耳如隨風擺蕩之花般聳動了一下。
北冥有鱼回头,逆光的脸部轮廓略显朦胧。
那端正精嫩的眉宇间有遮不住的稚气,但只要假以時日她必定美得不可方物,女性们一直欣羡的天生丽质大概就是在指女孩这个样子的吧。
彷佛受尽了眷顾,苍天赐予了她应有的一切──美貌、天赋,却唯独没有把“人”的身份赐予她。
如果她不是武妖的话,命运或许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齐归元忽然这个世界病了,只是因为一个“武妖”的身份就对女孩百般逼害,让她凝脂白玉般的细嫩肌肤受到伤害,让她年幼的心灵蒙上阴霾。
她明明就是能够无时无刻都可以展露幸福笑颜的年纪啊……齐归元不禁感触万千,靠近女孩的脚步从未止竭。
至少,把女孩应有东西的一部分还给她──由他亲手。
这种想法由他们相遇的开始,其实就一直占据著青年的脑海。要不是顾虑到天璇宫,他可能也不会在相遇那天让女孩拖著负伤的身体苦苦跟著自己好一段路途了。
“你回来了?”
北冥有鱼静静地问,紫色的眸子明晃不定。
她没有过问青年的去向。
或许是意识到什么了吧,平时她每天起床应该都会问一句“今天我要练习什么”,可是今天却没有,连视如珍宝的长弓都没有放在手边。它被放在女孩躺卧之处。
“呃……”
刹那,齐归元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他本来抱著长痛不如短痛的心态,一见到女孩就告诉对方自己要离开了,而现在事到临头却像是失去了言语一样,只能挠著头,笨拙地回答一句:
“我回来了。”
短短半个月的相处,似乎已经在两人之间刻下了某种独特的感情。
它不深厚,但让人耿耿于怀。
“你要走了?”
这是北冥有鱼的第二个问题。
不带悲或欢,平平淡淡的一个问题。
她想必是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感情──或许是出于自我的保卫,也可能是不想为齐归元带来困扰──但眸子是灵魂的窗户,因此深深的难过还是止不住地从那里流涌了出来。
好一段时间里,齐归元都没有出声,只是站在女孩面前,定定地俯视著坐在溪边的女孩。
然后,这是他第一次仔细打量起女孩来。
女孩真的就像由一块经天地蕴酿而久的白玉雕刻而成一般,纯粹无垢,飘浮著不容他人亵渎的神圣气质。
她本是与世间一切不净之物最不相配的存在,却屡屡被鲜血所沾污,被石头所痛击。
一想到这里,齐归元就有点心痛,险些没忍住心中的爱怜,伸手去到触碰女孩的脸颊。
“是的,是我该回去的时候了。”
深吸一口气后,他终于把话给说了出来。
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了。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塞满了两人之间。
他们久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静静在对望著。
齐归元心想,她好像又回归到原点了。经过十数天的相处,渐渐变得话多的女孩又重回相遇时的寡言。
“我有点东西要给你。”
最后是由齐归元打破了寂静。
他从袖子里掏出来了那本书藉──那本他费尽心血所写成的书藉,把它递给女孩。那蓝色封皮的书籍上,以气势磅礴的笔触写有“玑璇心法”四个字。
女孩看了两眼,然后不明所以地歪起头,长长的尾巴晃了晃。
“心法。”齐归元目光灼灼,“武道之始。”
“武道之始?”
“是的,这真是心法是锤鍊武根、强化体质和驱使真气的法门。唯独拥有心法,才算打开了武道之门。你虽身为天成,但是往后的路子也必定要依靠心法才能继续走下去。天虽有眷于你,但却不能助你超越它本身。”
超越天。
理解到青年的意思,女孩内心一阵躁动。自己是否有一天也能超越天,走到武道之终极,成为传说中的“飞仙”呢?她不由得去到联想,脸上尽是迷离的恍惚。
“你曾经告诉我,你的真气很容易外放出体外是吧?”
“是的。”
“如果以天璇宫的理论,你是属于‘气宗’一脉,擅于真气外放和制驭,应以‘气’为主‘式’为辅,这也是我只让你熟练普通射箭方法的原因,并没有教你任何箭法。”
一抹复杂及苦涩的色彩暗暗地蒙于青年清爽的脸容上
“天璇宫的心法我不能教授于你,门规所限嘛……这本心法是我精研了天璇宫顶级心法加以改良而成的,严格来说并不算天璇宫的心法,所以教给你也没有关系。”
“可以吗?”
虽然他扬言这是经过改良后的产品,但见于原材还是天璇宫的心法,还是有砌词狡辩、偷换概念的嫌疑。
北冥有鱼有点担心事情败露后,他会被师门追究责任。
然后,慢了半拍地,女孩始惊觉自己也原来也懂得担心别人。
“当然可以,到时要是我那老不死师父知道了,也怪不了我”
要怪就怪世界有灰色地带存在吧!他以一贯明快的语调,煞有其事地说道。
“这……”
尽管他那近乎歪理的借口,直教北冥有鱼目瞪口呆了,但她还是接下了那本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