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哪里?”
近处突然劲风响起。
北冥有鱼心头一震,立刻抽回思绪。她才回头巨大的阴影就从上罩下。
已经来不及挽弓迎击了,她旋身往右倾去,如燕般急堕数米,十分惊险地躲过这一击,但左腿仍被狂暴的真气划伤,五道血淋淋的爪痕立即浮现在雪白的肌肤上。
吃痛,北冥有鱼眉头一皱。
“战斗中分神,你是看不起我,还是找死?”
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大供奉愤然大叫,身影骤停,一个近乎前后倒转的转折,回身从后杀来,少女立即返身拍出一掌。
然而,那只是虚晃一枪。
她的掌击还没及身,大供奉便化为一阵黑雾消散,打了个落空。
影门的如雾似幻?老不死跑哪里去了?少女面色凝住,锐利的目光环视一周却没有找到人,只好横举长弓,旋动身体进行无死角的射击,试图将对方从虚空中逼出来。
“你就只会这次阴险的招数吗?”她冷声嘲笑。
像是被抖落的水滴般,光箭密密麻麻的挤满附近的空间。
为了避免殃及池鱼,这些真气凝聚而成的箭矢飞出一段距离──不到十米──就自动消散,硬是没有落在少女脚下的战场之上,表现出她对真气的精准控制。
而大供奉似乎就恰恰利用了这一点。
他仍然在虚空隐遁游走,并没有因为极其密集的饱和攻击而现身。北冥有鱼以强大的感知力捕捉到老者的踪影,但问题是对方实在转移得太快,以致于光箭总是慢上一步,无法命中目标。
“难缠!”
北冥有鱼目光冰冷地咬牙,在想对方肯定就自己的战法钻研过一番,可能多少也有一些想要一雪前耻的意思。
“嗯?”
少女继续警戒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的阴险攻击,结果不经意地注意到战场角落的变化。
一部分镇国卫和军队已经注意到从窄巷靠近的贝小路他们,分出一部分战力前往拦截。后有追兵,前有前有堵截,本来已经压力沉重的贝小路一行人立刻就要陷入险境。
镇国卫行动迅速,配合紧密,北冥有鱼才后仰躲过突然刺到的尖长指甲,就见贝小路等人被他们围堵起来,稍慢的军队也随后抵达。
情况要不妙了……
北冥有鱼面色微微一变,想要伸手施援。
不过,大供奉还对她虎视眈眈,一旦察觉到她的意思肯定就会伸手阻拦,而被他抓到破绽痛击则是最坏的情况,却又不能真的见死不救。
面对这个左右为难的情况北冥有鱼一时难以取舍,而大供奉的招式却越发凌厉绵密,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纠结之处般。
她的犹豫就很快因为贝小路肩头中箭,紫玄子被摔落在座的一幕而烟消云散。
只能舍身一博,她咬咬下唇,故意卖出一个破绽。大供奉自然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利爪随即刺到,北冥有鱼假装抵挡不及,屈起右腿硬吃了这一招。
大腿被刺穿的冷冰剧痛瞬间游遍全身。
她强忍痛楚伸直右腿,任由利爪撕开肌肉,用上全身力气踹在大供奉的胸上,借反推之力震飞出去,斜坠向街道边缘。
在落下的过程中,伴随拉弦的动作,北冥有鱼左手凝聚出璀璨的纯白光束。
“别妄想!”
果不其然,大供奉不费吹灰之力就洞悉了少女的意图。他没有阻止少女,因为来不及,所以转而拦在箭矢的射轴上。
下一瞬间,真气激荡。
光箭在黑暗中留下断续的光之残影,劲射而出,一眨眼就掠至大供奉的近前。“碎!”后者双袖震荡,往箭矢拍去。
出乎意料地,异变陡生。
就像流水撞上石头般,光箭像是撞上什么般散碎成骤雨般的无数碎片,大供奉挡了个落空,没有余力的一击难以收回,多如星数的光芒碎屑就从他身边擦过,洒向贝小路所在之处。
那里举起弓弩打算收割几人性命的镇国卫和军队们,对从天外而来的杀机毫无所觉,最终被淋了个正着。
数量庞大的箭矢群集中在他们的最前排处,他们什么都没有意识到,便已经被射成了马蜂窝,死得不能再死,而在稍远外的也没有幸免,身上或多或少都被贯穿受到创伤,其中也有些直接失去活动能力。
眼见对方阵势大乱,贝小路立刻踉踉跄跄地撑起身体,把紫玄子背回身上,再度身士先卒领头突围,而武林各派也因为这一击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在几名指挥者的命令下缓缓往那边靠去。
如此一来,贝小路等人总算求得一丝生机。
“太可恨了!狐狸,你压根没把老朽放在眼里是不是?”
北冥有鱼在与自己的单打独斗里一再分神,饶是常人都会觉得更受到侮辱,觉得被轻视了,遑论是一位本应傲视天下的宗师了。大供奉怒不可竭地扑向才停住下落之势的北冥有鱼。
后者回神时,他已至眼前,毫无章法地一阵乱抓。
北冥有鱼心神还未凝定,仓促迎击。两人极速交击数十次,荡出的真气以他们为中心形成一个近乎真空的空间,吹飞了雪和流矢。
最终,白色率先脱离战圈。
她手臂受伤,肚腹受了一踢,如流星般轰落在一座半塌的建筑之中。
那似乎是一座酒楼,北冥有鱼落穿了三楼的铺石地板,难堪地在二楼滚动数圈,撞碎了无数桌椅。直至她的后背重重地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碰”的沉响时,吐出了肺里的所有空气,才终于止住去势。
“唔……”
令人晕眩的钝痛游走全身,一股不属于自己的阴冷气息大肆破坏着经脉。虽然已经采取了临危措施,但是大供奉的真气属至阴至柔一系,北冥有鱼难以完全缓解。她咳嗽几下,刺目的鲜红在嘴角流出,滑至下巴滴落。
自己有多久没受过如此重的伤了呢?试着无视那些痛楚,好不容易才撑起身体的她皱眉用左掌接下些许血滴,盯着它们发呆。
她又咳了几声。
但那已经是最后的了,她急促的呼吸很快就平伏下来。
“哦?”
三楼地面被撞穿的缺口处,黑袍老者负手悬浮,居高临下地俯视少女。抹去嘴边的血迹,她凛然不减地仰望回去。
“哈哈哈哈,北冥有鱼,你也会有如此难以入目的时候?”大供奉仰头大笑着,笑得很是爽快舒畅。
此时的北冥有鱼落下了凡尘,周身都是伤痕,衣服多处破损,总是一尘不染的她沾上了血液、砂尘污垢混合而成的痕迹,像只纯白的贵猫在地上打滚了一圈似的。
话虽如此,她还是散发着一股超然脱俗的气质。
一切都已经刻少女的在骨子里,不会因为表面的状况而有所改变。
“怎么?你以为嘴巴能杀人?”
深吸一口气后,北冥有鱼冷傲地嘲弄回去。
就算落得如此窘境,但是她的傲气也不容对方侮辱。
“事到如今还嘴硬?你还真是够贱的。”大供奉呵呵地笑了两声,嗓音阴冷尖锐,引得北冥有鱼万分唾弃地哼声骂出“阉人”这个字眼。
听了,大供奉笑容僵住。“嘴贱的畜生。”他眼角抽搐。
若要为太监最不想听见的侮骂字眼列一个排行,“阉人”一字肯定排在最前头处,大供奉的反应也正好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
“你最好祈祷今天别落在老朽的手上,否则……”大供奉勾起嘴角,目光猥琐地从上到下打量北冥有鱼一遍,“既是武妖之身,又是宗师,还是个冷傲的大美人──哦,你好像还有‘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窥视着你的身体,想把你压在身上,让你娇喘承欢的男人可不在少数。你还能可大可小,满足一些奇怪喜好,实在是天上第一尤物,你说对吧?”
默默地听完后,北冥有鱼感到可悲般摇了摇头。
“只怕你没这个福份。”她淡淡地笑着说,“你的那话儿早就不知道在哪里腐烂,被乌鸦给啄去吞食了吧。”
“你……!”
大供奉被彻底激怒,胸口剧烈起伏,颤着手指指向北冥有鱼,数次张嘴都说不出话来。
“我看,就是旁观你惨遭凌辱也是极好的!”
气疯了的老者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坠身袭来,双爪绞向北冥有鱼,恨不得要把她碎尸万段。北冥有鱼踏前一步,右腿却一阵发软,勉强握弓挥去。
眼见利爪和坚弓快要相触之际──
画面凝住了。
他们同时停止了动作,一弓两爪维持在快要触及彼此的咫尺之距,上面所带的劲气分别吹得主人们的头发向后曳飞乱舞。
然后,头发重新披散。
“这怎么可能……太荒谬了。”
大供奉木纳地喃喃自语,僵硬地扭头望向某个远处。北冥有鱼也愣“嗯”了一声,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瞪大着眼,将视线投以相同的方向。两人都彻底傻了一样。
视线的路线上有墙壁堵住。
他们要看的并不是如此平平无奇的木墙。因此,仿佛在这一刻成为了同伴般,两人合力用真气将之击碎。
从散向四方的木屑碎片所半遮的破洞中,他们窥见了。
──那如极光般荡漾的苍蓝色辉芒。
是雪麒麟?北冥有鱼感知到那扶摇直上地极速增强的气息,轻易就认出了气息的主人──那个女孩。或许是过于突然,又或许是千想万盼的时刻终于来临,她觉得心口重重一抽,一时之间还是无法予以确信。
“偏偏……偏偏要在这个时刻……难道连天都不助吾主?他……他明明是你理应所眷之人啊……”
大供奉蓦然在此刻苍老了许多,身形摇晃倒退,满脸颓唐凄凉。
不应该如此的……他兀自喃喃,眸子里的光芒黯淡了许多,仿佛受远处的光芒所覆盖般。
而这也许是北冥有鱼该心怀感激的一件事,如果他不是这样子反应,她恐怕得花上些许时间去到确信远处的光辉源于何人。
笨拙的人们往往无法轻易相信自己的感觉,必须他人从旁提醒才猛然惊觉原来没错。
果然是她……真的是她……那就好了,北冥有鱼顿时如释重负,压上的沉甸甸东西好像被人移去了般轻巧了许多。
──似乎什么都不是难事了。
“四对三。”
北冥有鱼平静地说。
她笑了。禁不住地笑了。她原本并不想笑的,但实在是忍耐不住那发自心底的高兴和庆幸。
大供奉呆滞地重新转向少女,没有动作。
“看来老狗的主人又无法把心里的深痕填补完好。那根刺,他注定拔不出来。”北冥有鱼自我确定般点了点头,头上一双耳朵跟着晃动,“对,拔不出来。一如五年前,他只能吹胡子干瞪眼,拿我──我们无可奈何。”
到此,她笑了出来,尾巴兴奋地扫过地面,翘起,指向老者。
“单是想到你们主仆俩气急败坏的模样,我就觉得身上的伤势不再痛了。大快人心的事,不是吗?”
“大快人心?”
大供奉咬牙冷笑,面色阴狠不己。他想要用视线杀死眼前的少女般,紧紧地盯着她不放。
“一只畜生跟老朽谈人心?也不怕贻笑大方?”他怒极反笑,“你就是只畜生,当年齐归元没有选择你也情有可原,你只是只没有人要、没有人爱,只是靠着宗师之名勉强受到敬重的低贱之物。”
打从心底感到可笑,老者呵了一声,不顾北冥有鱼目光已经冰冷得仿佛能够冻结所视之物,还有那一声满溢怒气的“闭嘴”,径自说下去:
“可不是吗?你的家乡直到近来还惨遭蹂躏,无数武妖沦为奴隶,男的只能在土里刨食,女的每天被男人欺辱,而你却自甘坠落,沦为那些目无皇法之辈的同伴,在助纣为虐?说实在,老朽不明白。要老朽是你,早就把那些人杀个干干净净,片甲不留了。”
北冥有鱼早就握紧拳头,一双眸子瞳孔拉伸成兽目状,犬齿也长长地伸出。
“哼,羞愧成怒了?终于要撕去伪装,恢复那不洁的兽身了?哈,北冥有鱼啊北冥有鱼,你总是一副高洁冷傲的模样,其实只是心里自卑的软弱家伙而已。不为家乡,没家没国的你,怎么能够明白吾主之高尚信念呢?”
大供奉见状冷笑,继续出言嘲笑。
他的声音既尖又细,格外地刺耳,刺得北冥有鱼面容扭曲,想要伸手撕掉他的嘴巴,而他却兀自不觉,继续加深笑意。
“还是说……”
大供奉的笑容急速转冷。
“你对齐归元仍余情未了?所以才……”他留有余韵。
北冥有鱼脸色一下子唰白,这次换她身形晃动,站立不稳,腿上的伤势突然痛了许多──不,是她的心在痛。她周身的伪装都被卸去,内心的软弱被揭露出来,那些话语如利刃冷冰地刀刀划割她柔软的心。
那是她唯一的痛。
也是至今仍然无法忘怀的痛。
她一直试图无视自己所有行为的动机里都含有“齐归元”三个字的事实,但那只是自欺欺人,毕竟那件事早就世间通晓了。
“呵呵,丫头。你一向眼高于顶,出生至今也只看上第一个人,深爱着他──哦,说不定你只是不甘心,所以才没有放弃。可惜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他却根本就没把你当作一回事。”
“……闭嘴!”
别用那种什么都知道的口吻跟我说话,她脸色由白转青。
“你啊,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那一句话在北冥有鱼的内心狠狠地、深深地割了一刀,几乎要将她的心一分为二。不知不觉间,北冥有鱼眼角已掉下泪水。
“我叫你闭嘴!”
她放声咆哮,抛开突然变得滚烫的灵弓。长弓在落地前化为雾气散去。
他的温柔、他的冷酷、他的绝然──过去的画面一一掠过脑海。
北冥有鱼再也控制不住在体内激荡,灼烧心房的情绪,身体一下子膨胀,一身衣服布料就此被撑破,飘散在空中。
于此,口吐如焰气息的无垢白狐降临于世。
白狐并不大,大概只有一名成年人的高度,浑身毛发雪白,粗而毛发密集尾巴闪烁着坚更的光泽,扁而长,带着细缓斜度的上颚表面有一道又一道线条般的紫色毛发,构成了独特的纹路。眼眶旁边也有一圈紧密贴合的紫色,宛如眼影,整个脑袋像极坊间神怪祭典所卖的狐妖面具似的。
它低声咆吼,锋利的牙齿缠满凶光。
突然间,远处冲天而起的那道螺旋火柱染红了彼端天幕,映得白狐的双眼一片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