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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还得和小鱼会合呢……”
雪麒麟有点嫌麻烦搔着头,背后的纹路缓缓收敛,重新倒伏在她的背上,隐没于肌肤之中消失。
女孩看起来完全不在乎自己刚才所夺去的无数性命。那就像只是踩死一堆蚂蚁似的。
然而,真是这样吗?
女孩其实在乎的,但她尽量不让自己沉溺其中。除非神志不清的疯子,或许已然麻木之辈,否则谁都会对自己造就如此大量杀戳而被罪恶感所淹没。
正因为如此,杀人才需要理由。
只要有理由,人们就能说服自己尽量不去在意自己的双手早已被鲜血染满的事实,在罪恶感的摧残中不致毁灭。
不仅雪麒麟是如此,恐怕连齐绮琪、羲和以及在远处血战的人们也是如此。
“呀!”
不知道想起什么,齐绮琪眨着眼睛,难以情地望向雪麒麟提议说:
“在这之前,你是不是该……找件衣服穿穿?”
“有道理。”
雪麒麟一个弹指,蓦然惊觉还有这么一回事。她接着嘟起嘴巴抱怨说:
“差点就忘了这件事,不穿衣服凉飕飕的……也不知道那个混帐说裸奔会有解放感的咩。”
说完,她娇哼一声。
雪麒麟扫视了周围一眼,最终盯向某位瘫坐在地上的女性镇国卫。她靠近过去,那女性挪着屁股往后退,目光里尽是惊恐,但偏偏就使不上气力起身逃走。
“脱了!”
雪麒麟将脸凑到她的面前,咧牙地凶狠一笑。
女性镇国卫惊恐地“噫!”了一声,忙不迭地连连点头,褪去一身衣服,只留下贴身内衣。她抖着手摇摇晃晃地将衣服递给雪麒麟。雪麒麟恶狠狠地将衣服一把抢了过来就往身上比度。
“有点大咩……”
她皱了皱鼻头,一边念着“气人!真气人!”把有点类似汉服深衣短裙的一身衣裙给穿上,然后罩上了那件镇国卫富有特色的大衣外袍。外袍有好几处烧焦,袍摆像是被撕过一般,边缘不规则地起伏,但在这片火海里已经能够保持完整实属不易,雪麒麟也不奢求。
穿好衣服后,她摇着手指画了个圆。
响应着这个动作,乌黑的长发便无风自起,然后分束成两股,在脑袋两旁盘绕。不到片刻,雪麒麟的发形便恢复过来,而她在整个过程只需从齐绮琪手里接过丝带,固定绑好头发而已。
“真方便耶!”齐绮琪不由自主地叹赞了一声。
“嘿嘿,还用说?”
雪麒麟神气地咧嘴而笑,结果换来齐绮琪一个白眼。
她随即垮下肩膀,感到些许心灰意冷,命令自己的剑变成龙形,那剑一度“鸣,真会使唤人……”地娇声抗议,但最终还是依照照办。
“走咯!”
雪麒麟先骑上白龙,之后伸手就把刚靠近的齐绮琪也拉了上去,让她坐在自己的身后。
在确定齐绮琪已经抓稳坐好,雪麒麟拍了拍巨龙的头,巨龙又抱怨了一声,这才腾空而起。
天妖巨兽尾随其后,一龙一兽就极速往闲逸庄方向飞去。被留下的镇国卫女性顾不上春光尽露,浑身瘫软地长吁口气,为自己感到庆幸。
──那真的是恶鬼。
这是她现在的唯一感想。
*
经过多番商协,各派人士在东院朝向天眷街的一边紧密地聚集。
如此大规模的行动镇国卫和军队理所当然地察觉到,但或许是有自信不论武林各派最终从那一处突围,包围网的坚韧和防御工事的准备情况足以在同伴驰援抵达前承受得住冲击吧,他们最终以不应变万应,完全没有调动兵力的举动,遑论他们一定也明白集中在一起很可能就会遭到那位狐妖大宗师的歼灭打击。
即使己方也有一位宗师在场支援,朝廷势力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似乎在求稳。
实际上,北冥有鱼真的有“只要对方集中在一起,就先发制人地以大范围攻击打击对方的念头”,可惜对方并没有上当,她也只能退求其次了。。
号角最终还是由她打响。
在突围前的一刻,站在武林各派最先头的她便将玄铁重箭搭上灵弓“琼月”,直接在闲逸庄东院内射击。
那一根箭在离弓的瞬间就被光芒所包裹起来,然后大幅直线膨胀。
白色的光之奔流如同巨大长枪,毫不费力地刨去土地,打穿东院墙壁,外面的建筑凡被光所吞噬的,均在极短时间里灰飞烟灭。
那光柱在即将命中因为突然受袭而不免慌乱的敌方前一刻,呈螺旋状向外迅速扩张开来,碎成无数流光大范围地轰击一大片区域,别说是那些不能轻易移动的防御工事在光芒里粉碎崩塌,很多敌方成员即使施展浑身解数还是没能逃过“走避不及”的下场,在北冥有鱼的攻击下一命鸣呼。
包围网的阵势因此一乱,竟然就此裂开一小道狭缝。
“走!”
北冥有鱼喝道,随即挑起立在身旁的箭袋。
箭袋里的玄铁重箭尽数被抛起,月白之妖看也不看便抓住其中一根箭搭弓射出。她探囊取物地连续七箭惊鸿射出,一口气点杀敌方七名正在指挥的人物,务求不让对方轻易重整阵势。
在此同时,天眷街方向也爆发起战斗的气息。
大概是沉寂界域的作用,天眷街上空突然隐现一个半透明的圆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紧接就被一道下方荡起的巨大弧形流光给斩出裂缝,最终自我崩碎。
这明显是苍凛感知到北冥有鱼的行动,迅速作出响应,领着自己的人突围了。
北国的人正往这边行进,要与武林各派会合,而在不远处的珈蓝也开始缓这边渐渐靠近。
一瞬间就分析出现况,北冥有鱼为着两人的配合而心头一轻。她深知道如果各自为战,这帝都一定会成为他们的葬身之所。
幸好,这个情况暂时还没有出现。
只是能不能成功会合还是两可之事,还需要观察以后的战况发展。对于这种不可控的未来,北冥有鱼一向都抱持做好现在的信念。
她再接再厉的把剩余的一根箭射出。
结果,这第八箭被人接下了。
箭矢沿着精准的路线快要命中目标前被虚空中钻出的手掌抓住。
如枯木树皮般满布深刻皱纹的手掌,手指却光洁无比,指甲呈暗红近黑,长度吓人,也相当锋利,轻易就切入玄铁重箭的箭身,将它分割成数截。
那与其说是人的手,更像是凶兽的利爪吧。
“哼。”
北冥有鱼面色不改地冷笑一声,蹬地飞身往前,双臂平曳袖、裙摆扬起,宛如海燕般轻易超过早在第一箭射出时便已在各派骨干指挥下动身往突围的各派人们。
理解到月白之妖的意图,大供奉也不再遁迹于虚空,而是直面迎上。他忽左忽右,以极其不规则的轨迹,直教对方难以轻易瞄准。
大量由真气凝聚而成的光箭落空。
北冥有鱼迎来镇国卫和军队洒落的第一波箭雨。
她身影飘忽在箭矢中穿梭,探手一捞数箭,立刻搭弓连珠弹发地射向敌方前锋,迫使老者回身抵挡。
借由这种战术,她逐渐将大供奉引离己方前行的路线。
不久,双方的前锋就如两只狂牛般冲撞在一起。
刹那间,刀光剑影,血光飞洒,无法残肢被抛向空中,双方都在接敌的瞬间丢下不少性命。
本来朝廷势力在人数占优,应该能立刻取得优势,但是他们受到突袭,猝不及防下无法组成有效的阵势。
而武林各派则早就准备,以擅结阵对敌的道一教为首,承受住在接敌瞬间的巨大压力后立刻反扑回去,人数处于劣势的他们甚至一度将敌方军阵推压回去,大有要一击将之洞穿之势。
见己方不堪入目地往后倒退,正与北冥有鱼缠斗的老者身体倏地一沉,在空中一个转折就往作为“枪尖”的道一教大阵冲去。
北冥有鱼知道对方已经减悉自己的意图,马上又是十数箭射出,企图阻止对方回援。
可惜,老者身法诡异,好不容易才命中的一箭也被对方轻易倒下。
“老死不死是为贼……”
一边持续射击对方,北冥有鱼冷声轻啐,身形一晃就追向对方。
“怎么了?人老了,就剩会逃?”她挑衅地喊了一声,翻身以腿斩出两道弧形刃气袭向前方的老者。
老者对她的冷嘲热讽嗤之以鼻,返身就是两掌迎击。
碰──!
一连两声炸响。
爆散的真气模糊了老者身影。
北冥有鱼直觉不对,飞势一顿,惊险地躲过凭空出现的黑色巨爪,而老者则趁着这个空档,已经驾临道一教大阵上空,眼看就要降下破阵的一击。
狐耳少女心里焦急,顾不上远战优势,急驱身体往前掠去。
她轻荡双臂,磅礴的真气贯注其中,袖中随即窜出两道巨大的真气巨剑,十字形朝老者斩去,但被轻易躲过。
尽管如此,北冥有鱼借着老者回避动作和他互换了位置。
北冥有鱼挡在道一教大阵之前,旋身鞭出尾巴,带起一道璀璨的弧光朝老者劈头而下。
“自弃优势,愚蠢!”
老者猛喝一声,手腕一翻,竟然空手入白刃,接住了那仿佛能斩开天空的巨大的剑光并将之板断,然后迅速急堕,从上方压向北冥有鱼。
──他这是将计就将!
北冥有鱼轻咬下唇,知道自己中计了。
攻其所必守,最浅显的计谋。
奈何这是阳谋,即使明知道会正中下怀,也只能顺从对方意愿行动。
大供奉一脸鄙夷嘲讽,肆无忌惮地高声挖苦:
“小丫头,论经验你还差远了!这次‘剑’不在,看你能坚持多久!”
话音未落,他锋利的手爪连连挥出,上面的寒光几乎要刮伤北冥有鱼的眼睛。她心底冷笑,知道对方要攻其所弱,打算欺近缠斗了。
但是,她也不害怕。
她先以弓代刀,右手握住一端横挥而出,抵挡住老者抓来的左手──任由那手爪再如何锋利,也无拿受灵气浸淫已久的琼月毫无办法。
紧接于此,她左边晧腕翻转,掌心迸出真气凝成长丝带。随着她手腕一振,在后仰脑袋躲过从下撩来的利爪同时,真气长丝带重重缠住了它。
“你以为我好欺负吗?”
难得地,北冥有鱼高声大吼,修长的右脚向大供奉当胸踹去。
大供奉不以为然,推开长弓,右手收回挡在胸前,接着了少女的脚掌,反推,却没想到北冥有鱼却借着反推之力,往后飞退拉开距离。长丝带一下子拉尽,上面带着的力道意外地大,扯得他身形摇晃了一下。
下一瞬间,光箭急掠而至。
一手握缠长丝带稳住双方的北冥有鱼右手横持长弓,竟然以真气拉弦连发,活像是在表演杂耍戏法一样。
大供奉尝试左右活动闪躲,但奈何丝带彼端的少女一直往后拉扯,让丝带始终保持绷紧的状态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
他只能使用剩余的左手迎战。就算数度想要对付长丝带,光箭却连绵不绝地洒落,叫他始终没能分神解决。
少女曳着白色的光尾,大供奉浑身黑气缠绕。
黑白两道残光流影划出一闪即逝的轨迹,在空中互相嘶咬扑博,不到十秒就至少交锋无百回合,荡出一圈又一圈黑白掺杂的涟漪,撼动了整个战场,一些流矢错击甚至轰碎了左近的建筑,数次波及底下仍在互相嘶咬的朝廷武林双方军势。
两位宗师初时还隐隐仍有平分秋色之势,但随着时间流逝便能看见黑雾以守居多,被白光流矢压抑住。
归根究柢,大概就是因为大供奉已经行将就木,无法持久作战之故吧。
──战况的反转是突然间发生的。
不知过了多久,期间武林一方缓慢却确实地推进了一段距离,竟然真的突围出去,镇国卫和军队应对迅速,立刻咬上了武林一方的尾,混战也因而变成追击战。
然而,好景不常。
武林各派才转进玄武大街,前进方向的彼端又涌来了一大批镇国卫和军队,立即与追逐而来的同伴形成合围之势。
眼见战况一再演变,北冥有鱼眉毛一皱。
接著,她在视野急速变幻间,精准地捕捉到那队正在沿着某条窄巷往这边靠近的人马。
数量并不多,只有寥寥几名,但是他们后头却曳着一条大尾巴──都是镇国卫。
领头那五人狼狈不堪。
他们显然久经苦战,好不容易才逃至此处。
是救援各派掌门的队伍!分神仔细一看,北冥有鱼凭着过人的目力,不费吹灰之力就认出领头的就是丐帮副帮主贝小路。
北冥有鱼早有“他们会十去五回”的心理准备,但远处的光景也未免太凄惨了。
一马当先的贝小路似乎已经没有多少体力,急喘吁吁,脸色苍白,但仍然有自力行走的能力。
而她背上的紫玄子情况似乎要严重得多。
尽管白衣童子显得极度虚弱,在北冥有鱼的感知里气息微弱得快要消失,他却还保持着清醒。老实说,他没有昏死过去就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了,却还担当起抵御背后弩箭追击的任务。
这位道一教的师祖想必是吊着一口气在坚持。
两人背后那些得以幸存的掌门也没有放弃。他们互相扶持着,能够行动的背着不能行动的,死死地抵抗追击,紧跟着队伍。
可是,雪麒麟呢?北冥有鱼数次在战斗里分神看去,也没见着雪麒麟的踪影。她心头一震,不可控制地生出一个“她死了”的念头,然后强烈的失落感就从心底里薄喷而出,像是心被挖空了一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