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雷法’是从哪里学的呢?”
不管雪麒麟是否还处于惊疑不定的状态里,玉耀说出自己所在意的问题,问得相当客气。
雪麒麟仍在发呆,一时没有反应。
她还未从天师府三个字所带来的震惊中回复过来。
“你不是天师府的门人。‘雷法’是天师府的不传禁咒秘法之一,只能由历代天师继承──不,能够习得并施展任何一种禁咒秘法者,立刻就能够拥有成为下任天师的资格,严格来讲。你究竟是谁?雪姑娘。”
玉耀踏出一步,眸子里的青光燃烧得更加明亮了。
“只有你,也唯独你没有出现于命运的长河之中,也没有被天上的星辰所记载。你,是突然出现的异数、异端,干涉命运的不确定因素。”
“雪姑娘!”罗轰突然大声警示。
雪麒麟终于因而抬头,燃烧着青白色火焰的眼睛立刻填满了视野。
不知何时,玉耀已经逼近至雪麒麟的身前极近处,包裹眸子的火焰随时都要夺眶而出,将女孩吞噬殆尽似的。
“你……”
雪麒麟往后退,与玉耀的距离却诡异地没有减少一分一寸。
“雪姑娘!”
罗轰见状不对,立刻疾速驰援,但才刚动作就被地面突然破土窜出的无数树根给缠住了身体,紧紧绑住。
“雪姑娘,赶紧──唔!”
他的呼声倏地变成了闷响。
嘴巴被一堆树根堵住,短时间里无法行动,也无法作声,罗轰已然受制于人。
雪麒麟意识到了知道自己理应行动起来,但双眼却像被玉耀固定住般,无法从她脸颊之上离开。她体内的真气也在积极的呼应着玉耀体内的某种存在。
“呐,雪麒麟。”
玉耀的声音黏腻地流入耳里。
她伸手抚上雪麒麟的脸颊轻轻揉抚着,漂亮双眸的目光如水般渗进雪麒麟的眼底。
“你,究竟是谁?”
“我……”
雪麒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忽然间,她想起了早前内心的纠结,她也不敢确定自己是谁,也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自己。她又觉得自己很陌生了,那个能够将附近所有灵气不经特化就尽数纳于体内的人,真的是自己吗?这副女性的身体真的是属于自己的吗?
──自己会不会不仅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属于这具身体,就连身上所具备的灵性也不属于自己的呢?
灵性,包裹住意识,组成灵魂的纯粹存在,是赋予一个人除了意识外所有特质的要素。
如果连灵性都不属于她的话,那么她自身的存在也就会变得模糊不清、极其暧昧、混乱不堪。这么一来,世界也不会将她认定为“雪麒麟”这个存在了。
于是,雪麒麟真的是雪麒麟吗?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雪麒麟自己都不知道,就该如何回答玉耀呢?是的,她回答不了。
“你在迷惘。你是流落于命运之外的失落者,亦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历史。在这片满布星辰的天空里,代表着你的星辰是一个游离而突兀的存在。”
在笑。
玉耀在笑,连摇曳着的青焰也平添了几分笑意。
“别、别说了……”雪麒麟频频摇头。
那些被她积堆在内心角落的东西要再度揭竿起义,不断喧嚣主张着它们的存在。
──你究竟是谁?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不属于自己……无数诸如此类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雪麒麟放开了天之乾坤,双手抱着了头。大剑随即被泥土所埋。
“闭嘴,别在说了!”她弯下腰,大声咆哮
“你,是没有归宿之人。”
玉耀蹲下身体,从下至上窥探雪麒麟垂下的脸孔。她悲天悯人地长叹了一声。
“可怜的雪麒麟啊、可悲的雪麒麟啊、可叹的雪麒麟啊……”
“……住口,别说出来!”
为了避免视线,女孩蹲下了身子。
“别再用你那双可憎的眼睛看我了!”她觉得全身冰冷。
“你啊……”
玉耀怜惜地扶住雪麒麟的脸颊,将她的脑袋缓缓地、轻柔地抬了起来,直视着她明黄色的双目──已经被泪水所模糊的双目。
“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然后,她编织出致命的话语。
吱嘎──!
雪麒麟仿佛听见体内传来某种东西裂开的声音。
“不是的……”雪麒麟哭着说,下意识摇着头,“我不是好端端存在着吗?我不是好端端活在这里吗?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我……”
她整张脸都被泪水模糊就一如她逐渐暧昧的存在本身般。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存在都开始怀疑,最终导致无法认知的话,大概会就此消失吧。
但是,她仍想抗拒。
“不是的……一定……不是这样的……”
因为,齐绮琪的脸容是如此确实清晰,水云儿的微笑是如此的温柔体贴,北冥有鱼的怀抱是如此的温暖,这些都是她的归宿。
然而,如果雪麒麟本身就是假的呢?那么她们所倾注的一切,真的是给予“雪麒麟”本身吗?
“可怜的人呐,你真的属于这里吗?”玉耀抹去雪麒麟眼角泪水,一脸凄凉地质疑:“你是真的吗?”
“我……”
雪麒麟又答不上来了。
“可悲的人儿呐,为何要自欺欺人呢?你在我的眼里,你是无家可归之人呐。”玉耀突然抱住了雪麒麟,在她的耳边轻声低语,“既然如此,何不成为我藏花里的一员呢?一朵苍蓝色之花。”
玉耀的声音好甜,好温柔。
──她的怀抱也好温暖啊。
体内有某种正在崩溃的东西渴望着当下温暖的填满,雪麒麟禁不住这种本能的向往回抱了玉耀。
真的、真的、真的是好温暖的怀抱啊……
如此暗自感叹着的同时,雪麒麟才意识到北冥有鱼的怀抱并没有想像中唯一无二。那或许只是因为受伤的自己在渴求依慰而显得特别温暖而已,就似是饿极了的人连树皮都觉得香般。
是的,雪麒麟的心灵饿极了。
她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而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什么都可以了。
一瞬间,她觉得即使成为一朵花,只要得到容身之处的话,似乎也不坏。
真的,也不坏。
雪麒麟一阵恍惚。
然后,无数熟悉的面容在眼前一一掠过。纵使模糊不清,她也认出了那些是她所爱之人的容颜。
──“麒麟,你觉得我们都是假的吗?你认为自己是假的,所以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她仿佛听见这样子的问题。
──“真的是这样吗?”
──“你真的要否定自己,从而否定我们吗?”
“不……不是的……”
雪麒麟缩回环抱玉耀的手,脑海里不断响起的声音在阻止她自我的崩溃。她要如何才能够否定那些自己所爱之人呢?要如何否定她们与自己之间的关系、羁绊呢?
如果真的将这一切的一切都否定的话,一切都未免显得太过淡薄了。
而雪麒麟确实也无法做到。
也正因为无法承认也无法否定,所以她才会如此烦恼、如此纠结、如此不知所措。
“不,一定不是假的……”
原本遭到挖空的内心,似乎因为对所爱之人的思念而稍微填补了一些。雪麒麟离开了玉耀的怀抱,起身缓缓后退。玉耀也跟着起身,如影随形般贴近雪麒麟。
“雪麒麟,既然你不承认我的一言一语,那么你该如何证明自己的存在呢?”
“我……”
雪麒麟又哑了。
“我有一个方法。”玉耀说。
“……方法?”
雪麒麟止住后退的脚步,一个跨步向前,抓住了玉耀的肩膀。她抓得很用力很用力,仿佛只要稍微放松就会溺水而死一样。
玉耀闭上眼睛。
“是的,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证明自己。”
“什么方法?”雪麒麟急切地问道。
玉耀拨开了抓住自己肩膀双手,后退了一步,再次睁开眼睛直视着雪麒麟。
“天机。”
玉耀从唇间吐出这两个字。
然后,以她为中心整片满布街道的花海就在一个眨眼里变成黑和白之色。黑的花、白的花,黑白的花海。
雪麒麟无暇理会这个变化,只是再次开口询问:
“赶快──呃……咦?”
女孩没能问完。
她突然感到作呕,按捺不住就呕了出来。她用手掌接着呕吐物,结果被整只手掌被染成了红色。
然后,她才认知到自己吐出了鲜血。
一口温暖而且散发着异常芬芳的鲜血。
发生什么了?雪麒麟错愕地望着掌心的夺目鲜红,缓缓往胸口一看。
那里开了一朵花。
花从背后破土而出,根茎贯穿了她的身体,在她胸前开出了一朵苍蓝色的花朵。“呜……”女孩露出凄惨的表情,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再度流了出来。
“天机。”
身影已然变得模糊的玉耀,声音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如果你不是假的,应该会窥见她的姿态吧。命数、天机、气运,如果你真是假的话,它们应该会眷顾你吧。天上的星辰应该会为你指引明路吧。”
玉耀踏着花、踩着雪又再行前一步,环抱扶住雪麒麟往后倾去的身体,温柔地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苍蓝色的光辉绽放与否,全然在于你。”
然后,玉耀低头,青焰在空中留下两道流光。
她最终吻落在雪麒麟胸前之花。
花瓣一下子闭合,像时间倒流般回归成花蕾。与之相连的根茎拔出而出,从背后收缩进雪麒麟的体内,那花蕾也渐渐隐没在胸前的空洞之中。
“向我证明吧,雪麒麟。”玉耀又笑了,“证明你是受天所眷之人。”
然后,玉耀放开双手。
雪麒麟的身体立刻往后跌去,无数从大地里钻出的远古根茎将她的身体各处贯穿,绽放出苍蓝色的花朵。
花的根茎支撑着她的身体,使她不致于凄惨地摔在地上。
但,它们也埋葬了她的意识。
“……对不起。”
在沉没于黑暗中前,雪麒麟唇间泄出这个字眼。
──它有传达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