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在墨家秘殿外,简陋的马廊旁边。
喧闹非常、挤满了人的茶水小栈里,店伙计为坐在角落里的客人端来他们方才点的热茶。
客人是两位身穿一袭黑色大袍的男女。
他们长得不太相像,比起父女更有可能是师徒之类。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身材标准,玛瑙般紫中带腥红的长发静静扎成一束,绕过右肩垂自腰间,冷若冰霜的脸蛋如雪莲般冷漠之中透发着几分高洁。
至于男人,他脸部棱角分明,但是一头中短发却乱糟糟得像个鸟巢,而且黑色里灰白夹杂,看起来缺了些许生气,不过墨色的眼眸里倒是藏有不尽的华光神采。
好像藏有一个世界,这是店伙计对上男人的双眼时最直白的感想。
这一男一女颇为奇怪,而这并非指他们的外貌。虽然武者里从来不缺标奇立异之辈,但是奇如这两位客人的,店小二倒是第一次看见。
他从来没见过随身带着一副棺木的武者──虽然还不肯定他们是不是武者,但店伙计直觉八九不离十。
嗯,这对男女身旁都有一副靠在桌子上的棺木,大小不一,男人旁边的棺木比较大,但都是墨黑色的,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一想到有可能是尸体之类,店伙计就感到一阵心寒。
店伙计将两个茶碗分别放在两位客人面前,提着茶壶为他们倒个半满,不自觉地就多看了那两副棺木一眼,却没想到少女注意到他的目光,对他投以一个”别乱看”的警告眼神。
眼神冰冷得吓人。
那就像在看一种死物似的眼神,毫无感情,让人有一种脖子旁边的被架着刀子的错觉。店伙计的心猛地一紧,悬到嗓子眼上。他赶紧收回眼神,战战兢兢地垂头。
“请、请慢用。”
店伙计留下这一句话,便转身抱着批盘飞似的离开,不敢多作逗留,也没有说出”客官们还有什么吩咐”这句惯常话。
男人瞄了店伙计离去的方向一眼,嘴角泛起苦笑。
“我说乐乐啊……”
男人轻唤少女一声,少女眉头就是一皱,似乎有点不快的样子。
“吾可不想引人注目啊……”
男人瞥向旁边的棺木,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吾等已经够引人注目就是了,谁叫吾等都带着一个活像棺材的破箱子呢。”
“师匠,那是我们的象征,我们的意义,请不要用破箱子这种词汇来形容它。还有,请不要直呼我的名字,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这可是吾帮汝──你取的名字啊……你这样子伤吾的心,吾实在是捶胸顿地、无语问青天啊……”
他的自称非常古老正式,散发着一种与当下之地格格不入的感觉。男人虽然极力改变自己适应时代,但是有一些习惯还是没能改变,好比这自称一样。
有言道,人越老就越不想改变,男人深以为然。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傻很天真。”少女说。
男人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端起茶碗凑到嘴边,轻喝了一口茶,然后才慢悠悠地接着说道:
“天真点不好吗?总比你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要好吧。”
“……”少女沉默了片刻,“我已经是大人了。”
“乐乐啊,这就是所谓的黄毛丫头大放厥词啊……”
再一次听见”乐乐”再个字,少女的眉毛皱得更紧了。不过男人像是毫无察觉少女的不满般,径自说下去:
“大人可不会随便乱瞪人,你说对吧?”
“我没有乱瞪人,我只是警告他不要乱看而已。”少女静静地辩解。
“那你可以用点柔和一点的眼神吗……当然,带点笑容更好。”
男人无精打采地环视四周,眼敛像是困了般微微下垂。
“男人这种生物,女人越是冰冷,他们就越来劲。征服欲嘛……你本来就长得漂亮,吾可不希望你还摆出一副冰山似的样子,惹来一堆狂蜂浪蝶,那可烦人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乐乐啊,不是吾说你,多笑点好吗?”男人拉开自己的嘴角,露出滑稽的笑容,“笑容!笑容,知道吗?多笑点。”
少女想了想,然后稍微牵动嘴角。
“这样子吗?”
看来她刚才那是笑了,不过只能说是个生硬无比的吓人笑容,一丁点笑意都没有。见此,男人眼角抽动了一下,而后扶着额头重重地叹出口气。
“看来是吾的要求太高了。”
“……”
少女嘴唇重归平缓,无言地陷入沉思之中。她端起茶碗,优雅地喝了一口茶。
“茶,凉了。”她放下茶碗,“好难喝。”
“偏僻之地,大概就是这种程度啦……怎么样,喝不习惯吗?”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在少女眼前晃了晃,“要加点糖吗?”
“……”
少女定定望着瓷瓶,脸上堆起露骨的反感。显然,她并没有在茶水里加糖的奇怪兴趣。
察觉到这一点,男人有点失望地嘀咕着”真不懂欣赏”拔开瓷瓶,往茶水里洒下一大把雪白的糖。他从筷子筒里,拔出一根筷子,将茶水和糖搅匀,然后还舔了一下沾有糖和茶的筷子尖端。
“嗯,真不错真不错。”
男人喝了一大口加入了糖的茶水,满意地点头吧嗒吧嗒着嘴巴。
少女无言地注视着这一切。她视线落向自己的茶碗时,彷佛属于自己的茶水也被加了大量糖般,一度露出反胃的表情。
她将茶碗推到一旁,无视男人奇怪地说出”咦,你怎么不喝了?”这句话,将视线移开用俏丽的侧脸着向男人。
男人抱怨了几句,然后径自喝起茶来。
沉默随之填满了两人之间。
当少女拉回视线,重新望向男人时,他已经将茶水喝光,还再叫来店伙计点了一碗肉汤。
“……师匠,我们就待在这里?”
“不然呢?”顺手付了钱的男人耐人寻味地回望少女,“吾可没有四处乱闯的麻烦兴趣。”
顿了顿,男人将换上郁闷的口吻,有点怨天尤人般说道:
“而且,吾等就像一滴’墨水’,一但暴露在光明底下就会很刺眼很刺眼,难道不是吗?吾之爱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