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头儿,我们要下手吗?”
率先开声的男人顶着一颗光秃秃的脑袋,凶悍的脸庞上斜置于一条显眼的刀疤。他望向其余三人里最不显眼的、作跑腿打扮的矮个子男人,压着声音如此问道。
矮子有着一副市侩的嘴脸,笑眯眯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与“头儿”两个字挂勾的人物。
但是──人不可貌相。
往往看起来最人畜无害的人,很可能就是最危险的一位。
而事实上,矮小男人的确拥有四人之中最好的身手,有着地境境界,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矮子环顾围成一圈脸凑着脸的部下们,笑呵呵地抛出一个问题。
“你们怎么觉得?”
“机会难得。”
某位部下惜言地淡淡回答。他相貌平平无奇,穿着一件短褐,看起来就像路过的普通平民。
“嗯……的确机会难得。”
光头摩挲着满是胡须根的下巴,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宫天阳总是足不离宫家,即是偶尔外出也被无数侍卫保护──”
“没办法,谁叫咱们的侍郎大人和镇北大将军将他们的儿孙当成是掌中宝呢。”
一名部下──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突然刷的一声展开手上折扇,以轻佻的口吻如此插嘴说道。光头略显不快地瞄了他一眼,沉着声音说:
“镇北大将军年事已高,不能再生育,而宫大人则因伤而不育,宫天阳已经是宫家最后的血脉了,他们自然不得不重视。”
“不过,这位两位当朝高官的‘掌中宝’今天可是发疯了呢!”书生露出似笑非笑的郎情,戏谑地“呵”了一声:“竟然只带一个小丫头出门,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被无数只眼睛盯住了吗?”
“并非只带一个丫头出门,而是他的十多名护卫在中途变成了一个丫头。”
“啧,管他呢。不过──啧啧,那丫头可是好货色呀……那样的上好货色可没有别人了。”
书生牵动嘴角勾勒出与他的一身打扮不符的淫荡笑容,以掺杂着兴奋的沙哑嗓音问道:
“头儿,我能够稍微玩玩吗?”
“混帐东西,难道你满脑子都是这种不堪的想法吗?”
光头气极反笑,出言指责书生。
“圣人云,食色性也。我好色又有何不可?”
“说什么蠢话,我们身负要务和主人的期望,岂能容你乱来坏事!”
“只要不坏事不就可以了?”
“闭嘴,这种想法本来就要不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着,然而身为头领的矮小男人却像什么都没有察觉般,只是维持脸上的笑容静静地看着,完全没有任何制止他们的打算。
“流水小筑。”
过了一会儿后,矮子突然重重地将这四个字掷出。光头和书生先是一呆,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矮子很满意他们的反应。
“呵呵,看来你们终于注意到我为什么要大家聚在这里了。”
矮子负起双手,微微睁开总是因为脸上笑意而眯起来的双眼。眼睑所勾勒出的半月形狭缝里,射出极度锐利的目光,刺痛着另外三人的皮肤。
“情报上说宫天阳自幼聪敏,影子昨天才从宫府拐走了他的姐姐,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蠢到在这个时期出门而且还调走护卫,只带一个丫头明目张胆地走在大街上。”
“头儿是觉得,他另有所图?”
“引蛇出洞。”
回答光头问题的并不是矮子,而是平民打扮的男人。他的说话一如既往地简短,却往往能够切中要害。
矮子颇为赞赏地笑了起来,在三人面前竖起两根手指。
“宫天阳可能是想故意卖个破绽引我们上钓,好将我们这些对宫家──或是说对他──心怀不轨之辈一网打尽。”
他收起一根手指,剩下食指孤伶伶地竖着,却反而能够轻易夺去众人的目光。
“或许,宫天阳认为他身边的小姑娘能够以一个之力抵过十多位护卫,相信她能在任何危机里保护自己周全。”
矮子敛去笑容,冷冷地扫视着自己的三位部下。他的眼神意外地冰冷,彷佛只要与之对视便会立即遭到冻结般。
“天璇宫的三人就住在流水小筑,而跟在宫天阳身边的小姑娘正是自流水小筑而来,这难道不会引人疑惑吗?”
矮子重新挂上笑容,可是眼角笑意全无,声音仍然冰冷。
“听说,天璇宫的师祖──‘天灾’雪麒麟就是一副小姑娘的模样。更巧合的是,在传言中她有着一双与现在待在宫天阳身边那位小姑娘一样的明黄色漂亮眼睛。虽然发形跟情报上不一样,但是发型这东西难道不是说换就换的吗?”
矮子意味深远地再度环视众人。
他的目光每扫过一个人,就响起一声吞咽口水的响声,彷佛是在彼此呼应般。
“你们谁敢肯定,书生想要一尝滋味的那位小姑娘是不是雪麒麟?”
──没有人回答。
沉默像一张从天罩下的大网,笼罩著这条昏暗的巷子。巷口外依然人来人往、市声鼎沸,唯独这里的空气遭到冻结般静默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光头开口破冰。
“头儿的意思是指,我们静观其变?”
矮子笑著点了点头,摆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模样。
“轻举妄动往往预兆著我们被眼前的丁点便宜所蒙蔽了双眼,只会招致毁灭。老鼠已经跟了上去,我们只要像以往──”
“头儿?”
刹那间,从巷子深处传来了惊唤声。
那是矮子熟悉的声音,矮子顿时僵住笑容,往巷子深处看去。
一位穿著身清素长裙、手挽竹篮年轻女性从巷子深处里缓缓现出身形。
她望向矮子的目光中有著难以遮掩的愕然,像是在询问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似的,而矮子回望她的眼神里明显带著震惊。
“老鼠?”矮子笑容尽失,惊疑地问道:“你不是在跟著宫天阳的吗?难道跟丢了?”
好像没有反应过来般,老鼠愣愣地摇了摇头,讷讷地说道:
“我跟著呢……他们刚刚转进了这条巷子……”
糟糕了!
这三个字闪过脑海,矮子深感不妙,正想大喊“赶紧撤”之际──
“哟哟哟,不继续跟了咩?”
富有戏谑意味的声音从天飘落。
清脆而轻盈,是女孩的声音,然而却意外强硬地堵在他的喉头,束缚住他的声音。他缓缓地转动眼珠、扭动脖子,仰望声音的源头。
巷子上空,有由耀眼阳光所勾勒出来的白色剪影。
在已经习惯巷子阴暗的矮子眼里,视线尽头处的娇小身影覆盖着光芒难以被辨清,唯独镶嵌在脸上的两颗明黄色珠子穿透了光幕,得以深深地刻进他的眸子深处。
“哼,咱家小七还说帝都的治安多好多好来着……我看呀,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咩,不然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喜欢跟着别人,企图在别人不备之时咬上一口的阴险老鼠呢?”
剎那间,矮子有一种自己已经浸没在水中的错觉。
磅礡的气息蓦地自天上重压下来,像一块巨石落在他的肩上,使他难以呼吸。他承受不住这种压力,膝盖咚地敲响了地面──他跪了下来。
终于,眼睛适应了从天幕散落的光芒,矮子自始看见了女孩的真容。
女孩交疉双手,轻飘飘地浮在半空,明亮得堪比净夜星辰的两珠眸子静静地凝视着他。
是宫天阳身边的那丫头!矮子认得女孩,可是他却没有看见宫天阳的身影。
不妙,中计了!是天境──果然是雪麒麟!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掠而过,矮子的额头上立刻冒出冷汗。
“头、头儿,怎怎怎么办?”
光头惊慌失措的声音闯进耳里。
换在平时,矮子一直会在心里暗骂对方的不争气,可是现在他却连丝毫这样子的想法都没有。
尽管对方只有一人,自己这一方在人数上有压倒性的优势,但是依旧无法改变他们完全没有抵抗之力的事实。
──在天境面前他们什么都不是。
更何况,眼前的天境还不是普通的天境,而是传言中最接近宗师的几人之一,名符其实的大天境──天璇宫师祖“天灾”雪麒麟。
“哎,怎么了啦?是不是我吓到你们了?”雪麒麟困扰地歪头,“怎么都露出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我有那么吓人咩?我明明长得挺可爱的嘛。”
如果只是见鬼了倒还好……矮子不合时宜地冒出这个想法。
“撤……”
矮子的声音吵哑而颤抖。
部下们像是没有听清楚般,恍神地望向他,竟然一时之间没有动作。
这群家伙平时的聪明劲都去哪儿了!烦躁和焦虑一涌而出,矮子从中获得力量般猛然站起身子,然后大吼出声:
“我们赶紧──撤!”
他的咆哮饱含力量,一下子就将失神的四位部下给震醒。他们对望了一眼,随即迅速分散逃去。
分散逃就对了,对方只有一人,总不可能将我方一网打尽吧!矮子一边如此心想,一边转身择路而逃。
“我有说过让你们走吗?”
矮子没有理会女孩微愠的声音,因为他快要跑出巷子了。
然后,他的世界猛然被抽开,视野里的一切都变得天旋地转起来。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只隐约记得一阵蓝白色的闪光突然闯进自己的视野角落,轻易而举地划开了眼里的画面,朝远方远去。与此同时,他还隐约先后听见了四个痛呼的声音。
“唔──!”
像是被人绊到,止不住去势般,他身体猛地前倾,最后摔落在地。
突然失去力道的右腿传来温暖湿润的触感,他下意识移动视线寻找源头,最终看见了自己被开了一个洞的大腿,露出惨痛的表情。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中招了。
贯穿他大腿的,想必就是刚才那道闪光了吧。不过,现在并非深究原因的时候,因为巷口已经近在眼前。
只差几步了,逃命要紧!这个念头促使他不顾尊严地拖着下半身,往巷口爬去。
然而──
“喂喂,你想去哪呀?”
一道阴影突然将去路笼罩,埋葬了他的视线。他抬头一看,随即对上那双漠无感情的明黄色眸子。
雪麒麟就站在他的眼前。她挡住了他的去路,粉碎了他的希望。
自己已经逃不了,矮子马上就明白这一点。
“到此为止了吗……”
艰苦地坐起身体,矮子捂住伤口靠在墙上。雪麒麟默默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出乎意料地没有出手阻止。
矮子往巷子里望去。
他的四个部下零散地倒在巷子里,生死不明。
“我们明明已经慎之又慎了,最终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劫。没想到你们并非想钓鱼,而是将鱼儿都赶到一处去,然后将它们一网捞起。”
并不是卖个破绽引他们出手,而是将一个难题摆在他们面前,逼使他们聚集到一起商量对策,从而将他们一网打尽。
终于明白过来的矮子,在脸上堆砌出苦涩的笑容。
太迟了。
他明白得太迟了。
如果一切都能够重来的话,他一定不会打那个眼色,让自己的部下们都聚集在一起。
是他害了他们四个的。
不过,他已经没所谓了,因为一旦失败,等待着他们的就只有死亡。
没有人不怕死,然而如果“死”是一种向那位大人尽忠的方法,那么又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呢?自己本来就是孤儿,是那位大人赋予自己一切的,既然如此就当成是将一切还给他吧!
矮子露出释然的笑容,不动声息地微张嘴巴,打算咬破藏在臼齿上的毒药。
“缚!”
──仅仅是一个字。
雪麒麟仅仅是从樱唇间吐出一个字,就夺去了矮子求死的权利。他的嘴巴像是不再属于自己般无法合上。
理所当然地,他无法咬碎毒药。
他惊骇地瞪大眼睛,没想到自己在天境面前不但求生不得,甚至连求死都不能。
“呐,我批准你去死咩?”
女孩在他面前蹲下身体,笑意盈盈地凝视着他。她明黄色的眸子明亮得吓人,却没有蕴含着那怕一丝笑意。
“想死?没门呢。”
一瞬间,给人嘴角裂开到耳根的错觉──雪麒诡异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