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铁与血的军势(1 / 1)

“是咩?”

雪麒麟下意识低头端详自己的衣服。

她现在身穿的裙装是出自北方之手,是彷照了以前洛青所赠的常服的设计和配色,揉合了些许和风元素的全新产物。

鞋子由绣花鞋换成尖头绣花短靴。原本坦露在外的双脚也套上了长短不一的袜子,稍作遮掩。

衣服方面则除去了与腰带相连的裆布,同时为了增加躯干肌肤与灵气的接触面,从而加强真气外放的效率,采取了露出肩头与锁骨的设计。

“你设计的?”

“是呀。”

以前经常穿的那一套衣服几经损坏,已经寿终正寝,无法继续穿着了。雪麒麟只好把它收好,留作记念──毕竟是洛青生前所赠。

理所当然,她绝对不止一套衣服。

除了惯常穿着的那一套衣服外,她的衣柜里还有齐绮琪为她选购的长裙套装,就是内务房向她配发的祖师派服和用在各种场合上的盛装。

然而不管是何者,雪麒麟都穿得不太习惯。这些衣服都太复杂难穿和厚重了。

而唯一比较舒适轻身的派服则因为有着彰显师祖身份的功能,属于比较正式的制服服式,一但将之穿上就会让她成为众所注目的焦点。

这对于雪麒麟来说也是一种煎熬,她实在是不喜欢无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无奈之下,她只好彷照以往那一套常服特地计设、订造一套全新的衣服了。

“那里订的呀,造工很不错。”

夏雪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说起上来,她好像是个衣服收集狂,一个人拥有的衣服数量比雪麒麟、齐绮琪和水云儿的衣服总量还要多。

估计是她的一种独特爱好吧。

“你想订衣服咩?”

“嗯,很不错的样子,贵吗?”

“工本费十两吧。”

雪麒麟有点肉痛地答道。

在她想来,只是简单的一套衣服就得花去两个月例钱实在是有点贵了。然而,夏雪却好像不这么认为,只见她露出惊讶和怀疑参半的奇特表情。

“那么便宜?”

“呃,便宜咩?”

对于雪麒麟愕然多于疑惑的反应,夏雪毫不迟疑地点头。

“当然便宜,你知道宫主妹妹经常穿的那身衣服多少钱嘛?”

“红色的那套咩?”

“……宫主妹妹除了掌门派服外,有那一套衣服不是红色的?”

哎,似乎还真是这样?一听见夏雪鄙夷地如此回应后,雪麒麟也反应过来了。齐绮琪偏好红色,几乎所有衣服都是以红色为主调,难以想象她一身淡绿素白的样子。

“啧。”夏雪略感无趣地砸了砸嘴,“算了,我看你呆头呆脑的样子也不好计较那么多了。”

“呆头呆脑也太失礼了吧!”

“事实。”

夏雪不容置疑地作出断言。

接着──

“一百两。”

彷佛是不想给雪麒麟任何抗议的时间般,她竖起两根手指,径自说出答案。

“一、一百两?”

雪麒麟掰掰手指,算出齐绮琪一套衣服就等于自己二十个月的例钱。她不太相信地再算了一次,结果发现结果无误,忍不住惊呼出声。

“好贵!”

“你知道就好,先不说宫主妹妹的,单是水妹妹的衣服,基本都没一套少于三十两,连我们门派的派服一件也得二十两左右,我这一身行头也得四十多两。”

为什么不去抢?一连串数字打得雪麒麟晕头转向,双眼像是在画着漩涡般胡乱地转呀转。

如果夏雪所言不假,那自己衣柜里不就等于藏着好几千两了吗?雪麒麟快要昏倒了。

完全不给雪麒麟平伏心情的余地,夏雪在一声失笑后,气势逼人地质问道:

“你这一身衣服造工精细,用料也不差,工本费却只需十两,你倒是再说说便不便宜呀?”

在这期间,雪麒麟后退了几步,因为夏雪不断向她进逼。

“啊,是挺便宜的。”

雪麒麟脸色讪讪,尴尬地移开视线。

她在听见北方报价时她还以为是狮子开大口来着,没想到对方竟然优惠如斯。

“所以是在那里订的,给我介绍介绍吧?”

“哦,这是在──”

雪麒麟突然闭上嘴巴,勾起嘴角露出坏笑。

嘿,还不给我抓到报仇的机会?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咩?”

吃疙的表情在夏雪甜美的脸蛋上闪过。

敏锐地捕足到这一瞬间的雪麒麟在心里暗暗发笑,莫名地觉得神清气爽。

难怪别人总是说大仇得报心情舒快啦!

把力气凝聚在眉间,夏雪不快地扬起眉毛。

“很好嘛,你这是在──”

雪麒麟不给夏雪动用三寸不烂之舌的机会,强势地伸手捂住对方的嘴巴。夏雪没有预料到雪麒麟的举动,一下子失了神,睁开的眼睛连眨都不眨。

“告诉你也可以,不过有条件的哦。”

终于回过神来的夏雪轻轻拨开雪麒麟小巧的手掌。她审视了眼前一脸得意的女孩片刻。

“说吧,什么条件?”

“听说小雪你的身法和轻功是天璇宫众人之最?”

雪麒麟的问题惹得夏雪陷入呆愣之中。不过,那也只维持了几秒。

“是这样没错,所以你想说什么呢?”

雪麒麟咧嘴,嘿嘿地笑了几声。

“教我呗!”

一瞬间,夏雪露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的怀疑表情。半晌后,她才以试探的语气向雪麒麟询问:

“你是说,要我教你身法和轻功?”

“是呀,我觉──等等,你这看见太阳从西边升起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咩?”

说着说着,雪麒麟忽然发现夏雪一脸古怪地盯着自己瞧。

“我可能有点累了。”夏雪揉了揉眉间,“都出现幻听了。”

“等等啦!你这是什么意思咩!我想要学武就那么奇怪吗?”

“哎哟,难道不奇怪吗?你可是出了名的不务正业,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典范呢!这样子的你,竟然说要跟我学功夫?”夏雪翻着白眼说,“天啊,这一定是那里搞错了。”

听夏雪这么一说,雪麒麟讷讷地咳了几声。

“就算是真的,说出来也很伤人好不好。”

“哦?你还有这种自觉吗?”

真是气死我了!雪麒麟跳跺着脚,手指夏雪破口大骂。

“去你的夏雪!混蛋夏雪,白痴夏雪,大笨蛋!你到底要损我损到那种程度才能罢休呀!我好歹都是长辈,你怎么着也得给我几分面子,真是──”

骂声戛然而止。

雪麒麟的表情突然僵住。

“嗯,怎么了?”

夏雪察觉到雪麒麟的奇怪变化,顿时露出困惑的表情。显然地,她从雪麒麟突然冻结的表情中,意识到什么了。

“发生什──”

雪麒麟蓦然抬起手掌,止住对方的说话。

她面无表情地缓缓扭头眺望南方。

明黄色的眸子里,泛起神秘的幽光,意外地什么都没有映照出来。

就在刚才,近百道气息冷不防地闯进了她的感知范围里,异常整齐地不断靠近天璇宫。

怎么回事?

彷佛有马蹄落地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置身于在此徘徊的静谧沉默里,雪麒麟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当沉默终于遭到打破时,她的预感也应验了──

“小师祖!”

远处传来呼声。

望向声音来处后,雪麒麟瞇起的眸子里随即倒映出一道快速靠近的蓝白身影。

身影的主人正是内门弟子钱多多。

“大事不妙了!大事不妙了!大──事不妙了!”

雪麒麟皱起眉头,而夏雪则敛去一贯的态度,露出与身份相符的表情,严肃地向终于来到两人面前的钱多多询问道:

“怎么了吗?”

“拜见小师祖、夏长──”

见钱多多还想向她们打招呼,夏雪不耐烦地挥手将之打断。

“别废话了,有事就快说。”

钱多多似乎也意识到并非顾及礼数的时候,慌慌忙忙地应了声是,然后急切地望向雪麒麟。他的眼神里,隐隐透着不安与慌乱,在其极深处甚至有──惊恐。

“小师祖,宫主让你赶快到山门去!”

“原因呢?”雪麒麟放柔声线,“说清楚点,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咩?”

钱多多发出小小的悲鸣,似乎在责怪自己的不争气。

他深吸了口气后,吐出了两个字。

“军队!”

女孩微微瞪大眼睛。

军队──这个字眼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雪麒麟的心房。

“来了支军队!他们上山了,现在应该到山门了!宫主,要小师祖过去坐镇。”

钱多多的声音还徘徊在空气里之际,雪麒麟的身影却已经从原地消失。

──宛如振翅高飞的大鹫。

女孩曳着袖子,宛若蓝白交缠的闪电般往远处掠去。

雪麒麟轻身落在天璇宫山门牌坊上。

密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骑士们应该受过相当的训练,马蹄落地的声音异常整齐有规律。不过,雪麒麟只闻其声不见其影,他们仍未闯进视野之中。

牌坊底下早已聚集起人群,有不少雪麒麟熟悉的身影,叶震、杨岳宁、水云儿以及南宫姊弟也身在其中。

至于,为首的一抹红色,理所当然就是齐绮琪了。

雪麒麟还没出声报到,叶震便若有所感般,回头望了她一眼,朝她点了点头。雪麒麟咧嘴一笑以作回应。

下去吧。

正当雪麒麟生起落地的念头时──

“嗯?”

叶震朝女孩做了个手势,似乎是想让她留在牌坊上。

“……让我留在这里吗?”

雪麒麟歪了歪头,不太明白叶震的意思。

不过,当下的情况严峻,她也不好大声询问。

百般无奈下,她只好试着就“地”坐下,并朝叶震投以“这样吗”的探问视线。结果叶震面无表情地点头,表达出“就是这样没错”的意思。

“真是的,让我坐在这里当吉祥物吗?”

雪麒麟托起腮来,撇着嘴巴如此嘀咕了一句。

与此同时,她注意到从齐绮琪投射而来的、带有警告意味的视线。是让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吧,雪麒麟对齐绮琪的目光作出解释。

总觉得莫名地火大啊!

“是是是,我知道啦!我就待在这里吃团子行了吧……”

雪麒麟一声小声抱怨,一边打开装有三色团子的盒子。盒子里面有三串团子,她拿出其中一串,忿忿地咬了一口。

大概是有点郁闷的原因吧,原本很好吃的团子,此时有点味同嚼蜡。

“啊,气死我了!”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清新的窃笑声。雪麒麟没好气地往旁边瞄了一眼,恰好看见那一抹从底下乘浪而来的水色身影。

很快地,水浪便升高至与牌坊齐平的高度。水云儿从平缓的浪顶遘出脚步,如履平地般来到雪麒麟身边。

“有什么好笑咩?”

“小师祖误会了齐姐姐的意思了,她不是怕你搞砸事情,所以才让你待在这里哟。”

“咦?”

不是吗?雪麒麟脸上的讶异表情正在如此反问着。

“齐姐姐是想让小师父你待在显眼处,好发挥震慑之效哟。”

“呀?这算是显眼处咩?”

──人是只注意前方的生物。

按理来说,人们应该会很少特地留意远高于自己视平线的地方,所以雪麒麟不明白自己待在这么高的地方到底哪里算是显眼了。

“是呢。不过,居高临下能够借‘天’之势,给予别人更加沉重的压力哟。”

水云儿仰望广阔无边的天空。

尽管身处于天璇山上,这片天空看起来近在眼前,却依旧遥不可及。

“小师父,你试想想,凡是从天而降的东西,总会让人觉得格外与别不同,是吧?”

──的确会有这种错觉,雪麒麟轻轻点头。

人们在面对居高临下的事物时,总会产生一种自身很渺小的错觉,就像偶尔仰望天空时会发出的感慨。

沉默徘徊了一阵子。

当雪麒麟从盒子中拿出一串团子,递给水云儿,说出“给你一串呗”时,马蹄的声音已经非常靠近了。

不远处,沙尘滚滚。

宛如席卷而来的土黄色巨浪,为两旁种满翠绿树木的车道添上一份令人不快的色彩。

“这算是先声夺人嘛?”

雪麒麟不以为然地评价了终于闯进视野里的人马一句。

有闪烁着的黯晦光辉──战甲和武器的金属光辉。

这些光辉的主人面容精悍,双眼像是透着红光般明亮。他们眸子里露骨地散发着的厚重腥味,在诉说着其主人在尸山血海中幸存下来的经历。

果然是一支军队,而且应该是精锐之师。

这支人马的规模约莫百人左右吧。他们缠附着精悍而又慑人的气息,有如一把染血利剑不断逼近,不断逼近。

最让人侧目的,是他们无一不带着真气的气息。

换言之,他们全都是武者。只是境界都不高,大部分都是人境,人境以下的也占了不少比例。其中以领头的一骑境界最高,是一位地境。

虽然乍想之下会觉得这并不算很强的武者力量,但只要稍加细想就能明白到,如果一支军队数万人大部分都有这种程度的实力的话,就会是另外一种说法了。

即使是天境,要独战百位人境武者也不能说能够稳胜。

更重要的是,军队与擅长单打独斗的武者有着根本性不同,他们都是团体行动,擅长团队战的姣姣者。在恰当的战术配合下,由百位人境组成的军队绝对足以发挥出匹敌天境的力量。

另一方面,军队拥有武者最为惮忌的弩箭。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当万箭齐发时,别说是天境之下了,尽管是天境也未必能够在夺命的钢铁豪雨下得以幸免。

一股无形的气势重压过来。

这股由铁与血铸成的军势正随即军队的靠近,而逐渐增强,甚至刺痛了皮肤。

有一些境界修为较低的弟子似乎承受不住这股气势,纷纷反胃干呕。

──人之常情。

生活在天璇宫庇护下的弟子们,根本就不可能承受得住那种给人“死亡正在靠近”般错觉的铁血军势。

注意到这一点的叶震踏前一步。

他的气息一口气凝聚起来,最终化为一道有若实则的气场挡住迎面重压而来的军势。

两股无形的力量在空中相遇、碰撞,发出刮划玻璃般尖锐的磨擦声。

而在叶震气场之外的水云儿周身水气缠绕,最终构筑成一层水之薄膜将自己和雪麒麟罩着,抵挡住扑面而来的军势。

就在此时,齐绮琪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越过叶震,挺身而出。

在两股气势的搅弄下一双红色的大袖翻飞作响,彷佛能够吸去光芒的黑色长发有如墨水丝线般在空中乱舞起来。

鲜红的眸子跃动着极度耀眼的光辉,有如正在燃烧的星星之火,而且随时都有燎原之势。

齐绮琪站到风尖浪口上,凝聚的锐利视线笔直地、毫不畏惧地落向彷佛能够贯穿一切的军队。

“通告──!擅闯天璇山者,请立刻就此速速退去,否则──”

齐绮琪满含威严的话语盖过所有其他声响,一度传出很远很远,彷佛到达了天之彼端。

“──以武逐之!”

凛然的声音响彻天际。

然而,她的话语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齐绮琪皱起眉头,然后蓦地高声呼唤了一个名字。

“──麒麟!”

齐绮琪并没有说出任何要求,但是雪麒麟却莫名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还真是喜欢使唤人呀!雪麒麟勾起嘴角。

明黄色的眸子里回旋着真气的光辉,渐渐染成琥珀金黄之色。她把只剩下一颗的团子放回盒子之中,然后将之交给水云儿,并吩咐她要保管好。

下一刻,水之薄膜被雪麒麟挥手驱散。

──彷佛响起了轰鸣的雷声。

空无一物的空间里,以女孩为中心放射出无数蓝白交缠的电芒。强烈的辉芒映亮了天边一角,掩过了天上烈阳,似乎大有遮天之势。

急速奔来的百骑似乎也注意到这个天灾般的异变。他们警惕地缓减马速,但并没有停下。

──不能停下。

只要命令所指之处,尽管是地狱,也要不畏不惧地直闯进去。

这正是一军之魂的显现。

雪麒麟感到敬佩的同时,也有着一丝不安。

这种精锐到底为何不请自来呢?

不经意间,雪麒麟注意到水云儿表情上的不安和严峻。她似乎很害怕的样子,双手都在颤抖了。

“别怕,有我在咩。”

雪麒麟柔声安慰水云儿。

水云儿身体微微一震,然后她扭头转向雪麒麟,释然地扬起笑容。

“我不怕。”

“嗯。”

简短地回应后,雪麒麟缓缓地站起身来。

她闭上眼睛,呼出口气。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瞬间──

“给我停下来!”

蓝与白抹去了一切色彩。

无数蓝白的电光交缠在一起,化为从而而降的利剑。

彷佛想要斩断车道般,雷电扫过军队的前进方向,激起无数灰尘,将军队的身影完全吞噬。

然而,就在下一秒钟。

轰!

有若雷响。

那是大量马蹄在同一时间里落地所交织出的声音。

雪麒麟彷佛能够想象出那个画面──近百骑同时不慌不惊地勒马停下,默不作声地凝视这边的画面。

沙尘弥漫间,近百道黑影像是札根于大地般傲然驻立,彷佛在说:

“──天境之威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