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华朝帝都。
它的规模冠绝华朝,是华朝最大的城市。即使是金陵、开封、洛阳等有名的大城市,在规模上都未及长安的一半。
然而,长安却是最早入眠的城市。
天子脚下,唯有安静。
长安作为帝都,是皇宫所在之地,对于治安有着极高的要求,所以这座城市的的宵禁也格外严格。
外城的宵禁令或许还会宽松一些,毕竟很多夜市、青楼之类都开在这里,但是内城的宵禁令则只有“严苛”可以形容了。官府在内城将宵禁令执行得一丝不苟──尤其是五年前发生的刺帝一事后。入夜没多久并分隔内外城的城门便会被锁上,官府巡捕在内城四处巡查,每每遇见夜归之人总会截查盘问。有见及此,住在内城者如无要事一般都不会在入夜后出门,免得惹上麻烦。
宵禁后的内城,总是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然而,今天却有点不一样。
城东聚集了一些达官贵人的府邸,住在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皇族以及朝廷大官。按理来说,城东区域的宵禁应该极其严苛才是。
然而,在城东的其中一条大街上却响起了急速的马蹄声,打破了这里的死寂。
一匹自皇宫奔出的快马正朝着城西某处跑去。
骑在马上的是一位身穿戎装的老者。
他鹤发童颜,轮廓英武分明,横亘在右颊的淡疤为他平添几分威严。总是散发着锐利目光的双眼乍看之下略显灰黯,但是仔看之下却不难发现其深处点缀着无数星芒。
老者缠绕着夺人的威势,破风前进。挂在马旁的长枪缠绕着厚重的寒气,枪尖闪烁的光芒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流光轨迹。
几名偶尔路过的巡捕注意到这位迎面奔来的老者,但是却没有拦截的企图,反而退避一旁,任由老者骑通过。
嗯,世间能够截下老者的人寥寥可数。
至少,这些巡快不敢,也没有能力阻碍老者前进的脚步。他们只敢眼睁睁看着老者骑马远去。
最终老者勒马停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门前。府邸大门上高悬的匾额,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字──宫府。
当马蹄落下,敲出清脆响声的那一刻,宫家府邸的沉厚大门便被人从内打开。两位中年仆役从府里奔出。
他们来到老者面前后,同时恭敬地躬身,异口同声地喊道:
“太老爷!”
“嗯。”
宫家太老爷、当朝镇北大将军──宫靖快速扫视两人,简短地应了一声。
其中一位仆役从宫靖手上接过缰绳与马鞭,另一位则绕过马匹,卸下宫靖的爱枪。
“老规矩,腾雾的饲料要用上好的。另外,马蹄铁有点磨损了,明天让工匠来看看。你要三再叮嘱他尽心尽力修好,腾雾在战场上多次救过我的命,不容有任何差池。”
宫靖一边轻抚与他同生共死多年的神骏烈驱,一边严声朝仆役如此吩咐。腾雾哼了一声,微微眯着的眼睛让人感觉它相当享受主人的抚摸。
“小的明白。”
牵着缰绳的仆役神色严正地答应下来。
“嗯,去吧。腾雾应该也累了。”
“那小的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
宫靖摆了摆手。仆役点头回礼后,随即牵着腾雾走向府内的马廊。
“我们也走吧。”
话毕,宫靖昂首阔步踏进久未回归的家。
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露出温和的笑容。对于长年征战在外的老者来说,没有什么东西能比自己的家,更能让人舒心温暖了。
“家里一切可好嘛?”
自己的儿子是一个倔强的人,有事没事都会藏着掖着不会告诉自己,所以深知道这一点的宫靖特地如此询问。
“都好都好。”
亦步亦趋地跟在宫靖背后,将长枪抱在胸前的仆役连忙回答。他满额汗水,宫靖的长枪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不论是重量还是长枪之上所背负上的一切。
得知家里无事,一切安好后,宫靖为之感到安心释然。
他是个不擅感情表达的人,所以并没有把此刻心里的幸福感表达在脸上。然而,在他双眼之中仍然能够捕捉到相应的珠丝马迹。
“小姐经常有家书回来。”
“是呀,晴儿在天璇宫应该过得不错吧……毕竟,这个家里能给予她的就只有悲伤啊……”
宫靖停下脚步,深深地叹息。
他一生光明磊落,自认无愧于世,然而宫天晴却是他唯一愧对的人。他身为宫天晴的亲生爷爷,却无法保护她,给予她幸福。
明明知道不是自己孙女的错,却无法释然儿媳的死和孙儿的健康缺失,在她最需要爱的时候给予她。
晴儿,只愿你在天璇宫一切安好,能够获得幸福……老者在这一瞬间彷佛苍老了许多,眼里的光芒也因而稍稍消散。
他遥望夜空,祈求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却远在天边的孙女能够幸福。
这是他唯一能为宫天晴所做的事了。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虽然身为华朝的镇北大将军,官居两品,本身又是一位天境武者,但是他也只是一个凡人,并非万能。他根本就无法控制每当看见宫天晴时,盘缠在心头的反感。
明明就不是她的错啊……宫靖再度叹息。
当祝福只眷顾着一人的时候,对于其他一来说那祝福就是一种诅咒。
宫天晴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弟弟也因此而没有得到应有的健康,自幼病弱之余还不良于行。
宫天晴没有额外得到什么,一切都是她应得的,然而人们却把他们的失去归咎于她的身上,认为是她的错,认为是她夺去了他们该拥有之物。
──这一定是错误的。
老者思绪纷飞,久久没有动作。
人在家里得到安宁时,总会特别多愁善感。
“太老爷,您怎么了?”
担心的声音传来,让宫靖回神。他苦涩地摇了摇头。
“没事。”
宫靖再次迈动脚步。
“少爷的病情如何?我听说……最近好像有所好转?”
“是的。”
“怎么突然就好转了?”
宫靖的孙儿、宫天晴的双胞胎弟弟──宫天阳自幼病弱,而且药石无灵,所以当知道宫天阳的病情突然有所好转后,宫靖第一时间不是感到高兴,而是惊讶。
“是这样的,半个月前老爷带回来一位奇怪的大夫。我见着这位大夫打扮古怪,一开始还担心他是不是哪里来的江湖神棍……结果倒是小的多疑了。这位大夫可是名符其实的神医呀,可厉害了,少爷在他的医治下身体渐渐好转,最近甚至能自己下床步行几步了。”
将内心的兴奋之情几经压抑,不让它在脸上爆发后,宫靖再度停下脚步,颤着声音向对方确定问道:
“真的?”
“小的不敢骗你──只是……”
仆役突然露出迟疑之色,宫靖挑起眉头。
“只是什么?”
“神医说,他能够治好少爷的病。”
脑袋像是被石头敲了一下。
──阳儿的病能治好?
宫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自己听见了什么。
*
书房里,摇曳的烛火将宫靖饱经风霜的脸庞照得明暗不定。他的双眼累积了近百年岁月的沉淀却依然光辉似旧,深邃而又明亮。
端坐在书桌前的老者,他的眸子里正倒映着一道黑影──或者说,一件黑色的长袍。
那大概是一个男人。
身材高大却又纤幼,不过曲线平缓,没有女性应有的凹凸起伏。脸庞潜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中,让人难以辨清他的真实面貌。男人所有的一切都藏在袍子和阴影之中,即便是从袍子里露出来的双手也被一双黑色的手套包裹着。
他看起来像极夜里幽灵,浑身缠绕着诡异的气息。
然而,宫靖却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
男人全身都是黑色的,只有眼睛有着唯一的一种色彩。
死亡的色彩。
那是一双灰色的、黯淡无光的眼睛。
这双眸子里凝滞了许多过往。这些过往早已枯朽不堪,遮去了生命的光辉,甚至隐隐散发着陈腐的味道,让人心生不快。
宫靖知道这种眼睛。
那是能够最大程度上阐释死亡,只有死者或是一度经历过死亡,却无法从中抽身者才会拥有的眼睛。
然而,就是这个男人──就是这个与死亡为伍的男人,为他的孙儿带来了希望。
垂下眼睛,叹了口气后,宫靖终于开口驱散自男人踏尽书房以后,便回荡至今的沉默。
“听说,你叫‘裁缝’?”
在刚才与儿子的短暂叙话中,宫靖了解到仆役口中所谓的神医叫做“裁缝”。
裁缝。
这两个字与其是一个人名,更像是一个代号。
宫靖无法肯定眼前的男人是不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名字,毕竟任何一个时代都不会缺少无名的孤儿。这个时代也不例外。
然而,当今因为各种原因而无法以真名示人者亦大有所在。
这个乍看平静的时代背后,有着难以想象的汹涌暗流,有如那至高无上俯视众生者的内心。
“回宫将军,是的。在下名叫‘裁缝’,没有姓氏,就只有‘裁缝’罢了。”
黑袍人微微躬身,恭敬地回答。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不论他的语调还是声音之中都充满了生气而且开朗,没有掺杂一丝死亡的气息,与他的外貌气质极为不搭调。
这种不协调感,只能用诡异来形容。
到底声音还是眼神更能彰显这个男人的本质呢?宫靖皱起眉头,不禁疑惑。
但是,老者没有选择追究。
不管是黑猫还是白猫,只要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抱持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宫靖决定无视裁缝的可疑。
“嗯,我记下了。”
“宫将军能够记住在下的名字,实乃在下的荣幸。”
对于裁缝的承奉,宫靖不以为然,没所谓地摆了摆手。
“这是最低限度的尊重,何足挂齿。”
最后一个字落地后,宫靖从坐位上起身,绕过书桌来到裁缝面前。即使近在咫尺,宫靖还是没有看清楚裁缝的真实面貌。裁缝的脸庞彷佛本来就是一种黑暗。
“闲话就不再多说了,我不喜欢绕弯子,所以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
“客随主便,在下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很好。”
宫靖负起双手,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突兀地瞇起眼睛咬上裁缝的双眼,以锐利的视线逼视对方。
“你能医好阳儿的病?”
这个问题出口时,宫靖并没有表面上平静。他内心的澎湃情感难以压抑,心跳得剧烈,就连呼吸的节奏也因而凌乱。
那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
裁缝没有马上回答,反而莫名地陷入沉默。
宫靖虽然心急知道答案,但是沉稳的他并没有催促,只是默默地静候答案。
裁缝的沉默比想象中要短。
“──可以。”
如此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心房猛地跳了一下,宫靖几经压抑才勉强保持着沉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吐出了两个字。
“真的?”
裁缝拱手躬身,自信地说道:
“在下字字实属,不敢欺骗宫大将军。”
“如此甚好,给我说说详情吧?阳儿的病该如何医治。”
裁缝应了一声“是”,然后挺直身体。
“宫将军既为习武之人,应当知道武术之根源‘真气’是从何而来的。”
宫靖“嗯”地点头,肯定了裁缝的话。
武者的力量之源──真气并非从无而生,而是借由内功心法,将充斥在天地间的灵气吸纳体内后转换而来。
“‘灵气’这是武者力量的根源。而凡举是生灵,或多或少体内都会存积灵气。或许宫大将军不知道,正如一需要呼吸一样,我们体内有名为魂魄也需要呼吸,而它呼吸的正是灵气。”
“哦──?”宫靖声调提高,很是意外,“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
“不足为奇,因为这是古道教的理论。”
宫靖挑起眉头。
“古道教?不是现在道一教的道教吗?”
“不全是,自从百家争鸣后,‘武家’与‘儒家’分别在文、武领域中成为了主流。现在的道教在道家思想的基础上,融合了‘武家’的理论思想,作为代价,道教也失去了某部分核心思想。道一教现今尊行武术,而忽视了以往闻名天下的道教学说。”
“嗯,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宫靖精研兵法谋略、熟悉武术,却不太熟知这些百家杂学,所以不太肯定裁缝的说法是否属实。
不过,传闻在百家争鸣的年代有着无数难以想象的技术与理论,其中以“墨家”的机关术最为着称,留下众多为人乐道的传说。
“道教在古时,主研一门名为‘仙术’的灵气运用技术,这门技术与现今的武术理论有着不可融和的分歧,而且已经失传。不过……最近听说天璇宫有人重现了类似的技术。”
“你是说‘天灾’雪麒麟吗?”
宫靖即使远在北方边境,仍然耳闻到天璇宫小师祖的事迹,以及她特有的“功法”法术。
“将军果然消息灵通。”
裁缝面露佩服之色,恭维了一句。
“算不上什么,她独闯天剑门一事早就传遍了整个华朝了。”
并非自谦的说辞,只是在陈述无法否定的事实。
裁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言归正传,宫小公子的病就是一种‘灵气’病。人生而有‘武根’。武根在百家争鸣时代被称为‘灵根’,是吸收‘灵气’的关键。然而,宫小公子天生灵根虚弱,无法承受容纳大量灵气。宫将军,你试想象一下,在一个满布裂痕的碗子里注水,会发生什么事?不用说,自然是不胜重负,继而崩溃──而宫小公子的情况,恰恰就与此类似。”
“嗯,那该如何医治?”
“这种病虽然罕见,实属疑难杂症,但并非没有先例。在下曾经游历四方,见过几次类近的病例。虽然大多患上此病者都活不过二十岁,但是经过在下研究,此病并非完全药石无灵,宫小公子仍有一丝生机。”
“生机何在?”
“在下记得宫将军仍有一孙女,是吧?”
裁缝莫名其妙地如此问道。
宫靖虽然满是不解,但仍然据以实告。
“是,我还有一个孙女。”
“如此甚好。”
不知为何,裁缝的声音突然变得幽远起来。
“──生机就在宫将军的孙女身上。”
──轰隆隆!
屋外突然下起大雨。
怒雷划过夜空,其绽放的强烈光芒照亮整个长安。
映入眼里的事物,让宫靖瞪大了眼睛。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宫靖的而且确看见了裁缝匿藏在阴影之下的脸容。
一张苍白得有如死者的清秀脸庞。
而最惹人注目的,莫过于连接头与身躯,满布缝合痕迹的脖子。
这一瞬间,宫靖如坠冰窟,寒意缠上了他的全身。
*
“──裁缝。”
平静而又沉实的唤声响起。
裁缝刚离开宫靖的院子便被人叫住了。他停下脚步,看向声音传来的角落。
声音的主人自树下的阴影里现身。是个中年男人。
宛如刀削出来的英伟容貌不怒自威,眉宇间有着几分宫靖的影子。男人的体形中规中矩,但是却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压迫感。
他的双眼无时无刻都在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有若实质的目光明亮得吓人。
这世界上或许没有几个人敢与他对视吧,毕竟那是长期身居高位者,在经年积月下蕴酿出来的神韵。
然而,裁缝仍能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泰若自然地走到对方面前,拱拳躬身地打起招呼来。
“在下见过宫越宫大人。”
宫越。
当朝兵部侍郎、宫靖之子。
“嗯。”
宫越发出一声不知道是“嗯”还是“哼”的声音,简短地作出回应。
“宫大人叫住在下,有何吩咐呢?”
裁缝故意摆出疑惑的姿势,试探性地如此问道。
听见对方的问题,宫越不屑地冷笑一声。
“你这是明知故问。”
兜帽下的黑暗突然稍稍退去。
隐于阴影之中的嘴唇因而浮出水面,展露在外。裁缝的两边唇角高高地勾起,描绘出不合时宜的明朗笑容。
“宫大人果然洞若观火,明察秋毫。”
“少拍马屁。”
“的确,宫大人一年下来应该也听过不少类似的恭维话了,是在下有失计较了。”
裁缝的笑声异常干涩,像是骨头磨擦时所发出的响声。
宫越负起双手,不快地挑起眉头。
“我以为你除了医术和阴谋外就什么都不懂了,没想到还有一张长满伶牙利齿的嘴巴。”
“宫大人过誉了。”
对于宫越的挖苦,裁缝不太在意,反而顺水推舟地应和:
“人生在世要不就是有过人的才干,要不就是能言说道。在下不才,只能争取练就一张能够颠倒是非黑暗的嘴巴了。”
“哼,真让人不快。”
宫越砸了砸嘴巴,很是不满。
“这些废话说多无谓,你我各有所求,只是纯粹的合作关系罢了。所以别那么弯弯道道,说正事吧。”
“宫大人果然──”
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宫越沉声打断裁缝的恭维。
“说正事。”
“没想到宫大人如此焦急呀。”裁缝语气尴尬。
“事关我儿性命,我怎么可能不焦急?你既然知道我在急,还故意说些有的无的,是打算以此为乐吗?”
宫越的口吻依旧沉稳。
尽管如此,裁缝仍能敏锐地从中捕捉到怒意。宫越似乎是生气了。
这倒也难怪。
宫越明明心里着急自己父亲的答复,但是裁缝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久久不进入正题。
对于宫越的不满,裁缝仍然不为所动。
“为乐不敢,只是觉得有趣罢了。”
裁缝不合时宜地笑了两声,惹得宫越嘴角抽搐。
如果换成是他人如此作弄自己,宫越早就翻脸不认人了。然而,自己的命脉──独子的性命被掌握于对方手里,让他忌鼠投器,无法发作。
“哼,真是竖子不足与谋。”
宫越猛地挥袖,怒而转身,但是没有离开。他双脚像是灌了铅似的,难以抬起。儿子的性命与健康深深地束缚住他,让他几乎不能自己。
他不能让宫家在他这一代绝后,不能让自己成为千古罪人。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一条戒律快要把他逼疯了。
宫越自认一生光明磊落,毫无污点。他不能让自己的英明尽丧于此,也不容许宫家绝后。
更何况,宫天阳可是他的亲生儿子,作为父亲岂能眼睁睁地见著自己的儿子被病痛折磨,日渐消瘦,最终死去呢?
这一切父亲的责任、儿子的责任以及作为人的荣誉筑成一个框架,而他只能活在框架之中,盲木地前行。
很多时候,人都认为路只有一条。
他们都是不自由的。
不论是宫越自己,还是他的父亲也不例外,而且宫越深信没有人能够例外。
然而,他的纠结倒映在裁缝眼里,会是什么样的颜色呢?或许,会是可笑的色彩。
“宫大人的心意,在下总算弄得明白了。”
裁缝朝宫越深深地鞠躬。
不是出于敬佩,而是一种冷嘲热嘲。
当时的宫越并没有察觉到深埋于黑暗中的不屑与嘲笑。
宫越默然了好一会儿。
“你明白便好。”
“所以大人是想知道令父的答覆,是吧?”
宫越不置可否,仅仅似是疑非地望了裁缝一眼。可是,裁缝却说著“原来如此”,心神领会地点头。
“你的父亲──宫大将军,他……”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裁缝突然闭口不语。宫越被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有接上,感觉就是性事到了高潮却被迫中断的感觉,让人极度郁闷不爽。
眼见宫越憋屈得满脸通红,裁缝欢快地窃笑了两声。
然后,在宫越的脸色难看到极点之际,他才沉声给出答案。
“──宫将军答应了。”
“真的?”
宫越终于无法忍受,在脸上涂抹出喜出望外的表情。他的儿子好不容易才获得一个希望,他不想因为父亲的拒绝,而导致希望破灭。
尽管这个希望是黑色的,而且需要代价。
然而,宫越认为值得。
再没有什么能比他儿子得救一事更为重要了。
“宫将军犹豫了很久,不过最后还是同意了。”
──父亲也只能点头同意了,宫越在心中暗暗地补充。
毕竟关乎于家族存亡,除了妥协之外,还能有其他选择吗?没有。
虽然一早就对结果有所预料,但是直到听见答覆之前,他一直都忐忑不安,生怕父亲出乎意料地拒绝“希望”的到访。
“宫将军已经吩咐人去天璇宫请宫小姐回府了。”
说到这里,裁缝突然昂首看天。
“夜已经深了,估计宫将军的人明天才会起程吧。”
理所当然的事。
长安城已经宵禁,如无要事不能离城,如无特别要事,或是皇上恩准,即便是身为镇北大将军的宫靖,也无法违抗这道自五年前起就越来越严格的宵禁令。
但是,为什么会提到这个呢?宫越感到一丝不解。他并不认为裁缝只是随口一说,背后应该有著什么深意才对。
结果,一如他所料。
“──这可不符合‘天意’呀!”
在一声深深的叹息后,意味深远的话语流洒而出。
天意,上天的意思。
它变幻莫测,一直以来都让人摸不著头脑。
上天真的是活著吗?宫越曾经几度大胆质疑。他不相信天有意志,如果苍天真有意志的话,那定必是一种残酷的意志。
而且在这之前,宫越并不觉得裁缝口中的“天意”是一般的“天意”。
“天”字泛指上天,不过亦可以是指──
天之子。
难道是……!敏锐地察觉到不同寻常之处的宫越微瞪双目,眼中尽是难以排斥的惊愕。